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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长一说完,兰儿顿时面布阴霾,嘴里还在狡辩着:不可能...不可能。
吴雪心中无比震撼,甚至有一种难以压制的激动,这两种情感在胸中骚动喧哗着。他张开干巴巴的嘴唇,说道:“可这也是理论上的...吧...?”太玄乎了!他虽然武功不行,但先前浸淫于各家武学之中,哪怕是翻遍了脑中这个图书馆也从来没听说过,哪怕是任何一点这方面的痕迹都没有。
而张道长答道:“没见过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接着他似乎也有点懵,甩了甩脑袋,面部皱起一个奇怪的表情,他自己说着也疑惑了,“可这种超出常理范畴的武功真的存在吗...?还是说,是我看走眼了?”接着他自圆自话,补充道:“一定是的——”他哈哈笑了起来,可见到吴雪和兰儿二人震惊又有些沮丧的神情,立马收了嘴,转头望去——
只见那浓烟滚滚,升腾半空,久久不散。
兰儿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担心过她的父亲。因为,先前的他不需要担心,他也不接受别人的担心和关怀。自从长孙珏香消玉殒,他似乎变得更加古怪,也更加自傲。他放弃了很多东西——大月国的官爵,闲适安逸又万千富贵于一身的生活,被迫和女儿来到百里无亲的中原,从此没了安生之地。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甚至有种强烈的呕吐感,这种感觉压抑着深层次的恐惧。她第一次没了底,石业兰像是天平轻巧的一方,突然被翘起,在她心中失衡了。
一种“他必输无疑”的感觉弥漫心头,犹如浑浊的乌云一般翻滚蔽天。
虽然吴雪依旧坚信自己的师傅不可能输的念头,但似乎也开始动摇了。他的这个师傅看起来就像是个腌臜的中年庄稼汉,怎能看出一点他曾经尊为皇亲贵胄?可他总会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信任感,有他在旁边,你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对于质疑,他只是笑着,满不在乎地喝酒。
可今天他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一个已经超出了《功法谱概录》记载的所有武林招数的劲敌!
那股烟就好像是所有物质被碾压成粉而起,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兰儿焦急万分,甚至就想冲过去一探究竟,就连吴雪也已经动了!
可他们还未踏出两步,就听一尖锐的破风声响起,像是大漠雄鹰仰头振翅发出的一声啼嘶,响彻天宇!
众人望向天空,只见一人突破重重烟幕,腾空而起,脚下还踩着一丝轻飘飘的烟云。
兰儿不觉睁大了双眼,那正是石业兰,她的父亲——她近乎脱口而出。
只见他身子随着惯性向上腾空,这时从烟雾里又“簌簌”飞出几段木柱,接连射向石业兰!
他身子在天上以一种奇特的姿势一扭转,脚尖落在了飞来的木柱上。那段段飞来的木头柱子像是他脚下的阶梯,任由他踱步而下!
吴雪和张道长同时喊道:“妙哉!”
张道长又是一阵惊疑,苦笑道:“怎么今晚见识了这么多不出世的高人?!”
兰儿俏皮地笑着,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眨眨眼,说道:“张道长久居道观,染一襟香火,端一身崇拜,可莫要就此罢了道法!”
张道长连连摇头,苦笑道:“看来是贫道孤陋寡闻了!”他一声喟叹,望向空中那矫健伶俐的身影,“闭门造车果然是武林之大忌!”
他笑着看向吴雪和兰儿,道:“年轻人就要多出来走走,不然恐怕就只能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了。”话中无不赞赏之意。看来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吴雪顿时如释重负,他面带无比轻松自若的笑,看向师傅。他踏着飞来的木柱、石块、屋瓦急速而下,在降到烟雾的边缘,他踏着就近飞来的一块黑瓦,身子向后一翻转,飞快地来回打起了法诀!就在这一瞬间——
只见他双手催飞云,脚下驱清风,双手来回转动,那烟雾乖顺地被牵引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倒圆锥体的漩涡,聚集到他的掌中!
吴雪情不自禁叫道:“来了——!!!”就是这个,就是这招,先前他们在烟雾布满的如梦山洞里,石业兰就是这样将烟雾全部吸引至掌中,压缩成一个浓密的球状体,然后靠内力推出!
少顷,那先前肆意妄为的烟雾乖乖在石业兰双掌中了,它们旋转着,躁动着,像是里面囚禁了无数野兽!
他双掌疾速飞转,灌输内力,在其表面形成了一道内力包裹的漩涡,他双掌一推而出,那烟球顿时像是挣脱囚笼的野兽,放肆大吼着,声势震天,向着下面破开一个大口子的屋子里奔袭而去!
顿时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响起,那屋子里似乎形成了一个烟雾漩涡,被撕扯破碎!一股劲风裹挟着浓烟四散开来。
张道长大叫道:“乖乖,这么猛?!”然后立马拉起吴雪和兰儿,一手一个,向着外围奔逃而去!
吴雪被拎着后衣,只听到耳边风的呼啸,还有远处隐隐的滚雷声,后面就是追来的冲击波。那股放肆的气流环的中心震荡着向四面八方扩散,所过之处,屋倾瓦掀,木屑横飞!
那张道长跑地飞快,嘴里还叫喊着,“不得了,不得了!”他回头一看,顿时面色一变,脚步又加快了一个档位。直到他拎着二人跑到了一个高楼顶上,后面才没了那令人心颤的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冷汗簌簌而下,他破旧道袍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他放下六神无主的两个小娃娃,苦笑道:“看到没,这才是高手间的对决!高手对决,一般人是不能在旁边看的,得出人命!”
吴雪眼巴巴地看向那边上还有烟雾的气流环,它声势渐弱,最后只剩下一个笼罩几顷的烟环......
突然,他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兰儿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笑声在夜空中盘旋。
看到这两个傻笑的小娃娃,张道长以为他们内心受到了刺激,傻了。
他摇了摇头,就连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叹服道:“他居然有如此深厚、如此具有破坏力的内力,亏了我们还替他担心!”
张道长是真的佩服,先是一个能在体内旋转压缩内力的高手,后来又是一个能在身体外部掌控内力的高手,他怎么可能不叹服呢?果然,只有出去走走,才能见到如此高人对决!他甚至感谢自己居然有命一观!
吴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揉揉眼,压着笑腔道:“没想到,师傅他功力已经如此深厚,比之那余伴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兰儿一脸难以置信,说道:“我一直以为他已经被酒精泡得麻醉了神经,不料......”然后她遥望那边,他们已经离得很远了。
吴雪悠悠转叹:“也许正是酒点燃了师傅内心的火。”
兰儿明白吴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她心里也一直暗藏着一股火。那是一种哀伤的火,冰冷孤独的火。已经远去的长孙珏——长孙公主就是他们内心的火,在浊世摇曳,却永不熄灭。
吴雪突然感觉,自己无法见到这个从未谋面,往后也不可能谋面的中原公主、他的师娘、兰儿的母亲,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悄悄叹了口气,望向晨光熹微的东边天际。
天快亮了。
战斗已经停止了。
石业兰站在断壁残垣之间,看着不远处的余伴尘。他也在看着他。
余伴尘的红色官袍已经支离破碎,肮脏不堪,对他这样一个喜洁如癖的人来说,这是一种难以容忍的肮脏。可他居然没有发火,只是站在那里,头发散乱,如释重负。
一缕阳光突破天边污浊的云,倾斜投射在地面。空气中升腾着如萤火般亮闪闪的金光。那是用作涂料的金粉,还有他身上衣料的丝线。它们化成粉末,在阳光下发着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余伴尘呆呆地看着天边。
那边的宋义和那对怪男女也被波及,他们也停手了,皆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那怪男女也终于显露出了真面目——在破碎的外袍里,是一对侏儒夫妻,女人失去了两只小腿,骑在失明的男人身上,相依为命。
所有的事物在阳光下突然变得轻薄,变得透明。明明是很好的阳光,人为何像是幽灵一般彷徨在容易迷失的夜晚呢?
这一夜,英璃城所有人都无法入眠。一夜喧嚣,最终一声巨响收尾,他们都呆呆地望向云后稀薄的光芒。
从未像今晚这般,人心酝酿着巨大的罪恶与阴谋。
余伴尘看向石业兰,说道:“我确实小看你了。”接着他叹了口气,像他这种人几乎是不会叹气的。“或许说是我高看自己了。”
石业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刚刚那一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站着只是意志在强撑着。他笑道:“怎么,要不要再比划比划?”
余伴尘也笑了。他笑着笑着才发现笑起来居然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远比空虚的哭泣要真实、深刻的多。
“不必了。”
石业兰看起来有些讶异。他也笑着。
“哦?”
“因为我们都已经累了。”
石业兰哈哈大笑,余伴尘的笑愈发微弱。两人几乎是同时倒下。
石业兰现在心中无比安静,无比祥和。他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一股无比疲倦的感觉遍布双眼。
他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无比悠远。
在他阖起双眸的最后,依稀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和担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