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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雪他们可真的是赖亏了游天星。
游天星今天心里很是苦闷,先是他这个老师不被正课老师重视,后来自己的学生还跟正课老师跑得没有人影了。
他在外面百无聊赖地闲逛了半天,再回到家中,面对他的只有庭院里的晚风。
他萧瑟落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条街。
游天星心想,干脆去找点乐子吧!于是他到了青楼瓦当之间,兜了一圈就立马出来了。
他浑身打了个冷战,心想若是被她们知道了自己恐怕又得惹上麻烦。可他这么想原本是多余的。
因为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再见了。他想了想,快要五年了吧?不知她们在海岛上过的如何,是不是另寻了良偶?
他承认这是一种懦夫的逃避行为,因为他害怕选择,也无法选择。但谁又不会在情爱里说自己是个懦夫呢?想到这些他就头大,干脆不要想了,去浪吧!结果又老老实实从那寻欢作乐之地溜了出来。
他实在不喜欢。
不如去江湖上浪迹一圈吧,等她们厌烦了自己,就不需要再有所愧疚了。
于是他带着让她们厌恶他,认定他是个落荒而逃的懦夫的盼望踏上了旅途。
他也没有再给她们写信,她们也没有。因为她们俩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就连活没活着都不知道。
算了吧,算了吧,还是回青鳞海岛吧!他还得去告知师傅,宋义已经死了。
可想到这里他就又胆怯了,他害怕面对她们俩,一想到她们见到自己时的神情,他就心生胆怯。他就算是面对最凶恶的敌人都没有胆怯过,但是面对女人就胆怯了。她是他唯一无法打败的人。
游天星喝着茶,也无心听戏了,他已经走神,思绪已经飘远了,不知落在何处。
他想到了他死去的养父,养父是个酷酷的中年大叔,尽管他只是个砍材的樵夫。但能把平淡无奇的甚至有些枯燥乏味的生活过得那么有滋有味,恐怕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做到。
这是游天星很是羡慕他的地方,而若是说钦佩的话,还是关于养父的爱情。少年时期的游天星曾经因为笑话养父的爱情,被他追着满山跑,最后是他果断跪下连磕几个响头养父才原谅他。
养父年轻时不是个砍材的,而是红叶派的弟子。他钟情于自己的小师妹,时常偷偷看她,可她就是想办法忽略他。
养父也开不了口,因为无论他怎么做,她似乎都不喜欢他。
一次门中师徒弟子一同去往后山赏红叶。也就是那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小师妹。
秋天的后山层林尽染,染上一片片火红,红得刺眼红得让人心疼。
风一过,秋叶落。满天红雨洒落在众人师兄妹的身上,养父觉得,小师妹就算头上插一片枫叶也很好看。
他就在人群中呆呆看着她。
她抬头看着落叶,有些出神。她的侧脸永远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度成为他的梦魇。
就在他呆呆出神看着她的时候,仰头看着落叶的师妹突然斜睨着眼,而那冷冰冰,像是怨恨似的眼神跟养父来了个对视。
养父胆怯了,立马装成赏红叶的样子,对旁边的师兄打着哈哈。
他的演技太过拙劣,简直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这一切,她尽收眼底。
养父也没有闲情逸致再去欣赏红叶了,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就是不明白。若是心上人都是那么容易明白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悲剧了。
他们一同下山,他的脚步很慢,落在了人群后面,低着头,像是打了败仗一样。
这时候,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句话,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怎么了?师兄看起来兴致不高。”
养父听了这话既开心又悲伤,心里的感情难以言表。
他傻了,几乎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只支支吾吾说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话。
她却像是听懂了一般,点点头,依旧是那般神情,说道:“师兄还没有佩剑吧?”
游天星知道养父说的这个曾经存在的红叶派是个剑派,所有人都要配剑。
只有养父没有。不是他没有,而是他没有要,他曾经说道:“剑这种东西,非要是有具体形象,若是心中有剑,就算手中空无一物,也要比剑更坚,更利。”
游天星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他觉得这就是养父很酷很可爱的地方。有些傻气,有些死心眼。
养父当时也是这么跟小师妹说的,说得一本正经,说得义正言辞。难得的是,她居然笑了,虽然她脸上只闪过一瞬的笑意,但也足够他回味一生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跟他走到最后面,有的没的聊了些什么话,那些话养父都不记得了,只是那天他们一同漫步在红叶飘零的山道上的场景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直到去世之前还念念不忘。
在她最后一次任务之前,她居然到了他在山腰间的小房子,把自己的配剑“红叶”送给了他。
她说:“这把剑送给你了。”
养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也知道这次任务的凶险,他有些害怕了。
“我不要。”
她说道:“为什么不要?”
他说道:“这是你的剑,不是我的。我的剑在心里。”
他用手指戳了戳胸口。
她忽然笑了,是开怀而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说道:“那你就先给我保管吧!”
养父傻傻地点点头,说道:“好。”
然后他们就呆坐在那里半晌,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良久,她说道:“我该走了,晚上就去。”
养父只愣愣地目送她离开。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次任务,所有出山的弟子无一幸免,全部殒命。
养父一度陷入了低谷。那是他自己亲手挖掘的深渊,她跳了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他抱着那把“红叶”痛哭流涕,并违背师门,独自下山灭了对方满门,数百具尸体吊在城墙上,惊动了当地官府。
他不能再回到红叶派了,而红叶派也很快就和他撇清了关系,并派出杀手来追杀养父。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去面对这么多强敌,而他自己也没有那个实力。实际上,他杀一只鸟都会手抖。
说是剑在心里,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因为他没有勇气和胆量拿起杀人的剑!
这些年他不知是怎么过来的,门中的追杀,官府的通缉让他尝尽了人间疾苦,但不及她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万分之一。
后来有一次,吴雪他们喝醉酒聊过去的事,游天星说了这些事情,这些也都是养父酒后胡言乱语告诉他的,他一度当成笑话。
张节陵酒碗都端不住了,一哆嗦酒碗碎了满地,他说道:“你养父可是名叫叶霜?红叶成霜?”
红叶成霜,就是江湖人给叶霜取的外号。还有一种说法是叫做红叶结霜,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游天星醉眼朦胧,说道:“正是。你怎么知道我养父的名号?”
张节陵叫道:“乖乖,你那养父野人一个,真野,太野了!谁不知道?!”
吴雪有些惊奇,他不知道游天星的养父居然就是“剑神”叶霜!
剑神名号,吴雪也是听说过的,而且一度成为他的憧憬。
张节陵又灌了一口酒,面色很冷,说道:“叶霜叶大侠的名头在正一门中也是很响亮。”
游天星醉得不轻,依靠着栏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节陵一拍大腿,对吴雪和游天星说道:“叶霜大侠发了疯,只拿着一把红叶剑就挑翻了江湖上所有使剑的宗门,所有用剑的人都噤若寒蝉。当时我的师傅张霁陵为了避免麻烦就下了禁剑令,整个门派上下不得用剑。所以,叶霜大侠到了正一的半山腰,见跟传闻中的剑派正宗不符,就又折回去了。也就是那时,正一不再以练剑为主,而是开拓了其他的武学,比如老道的点穴功法。”
说着,三人皆是哈哈大笑,笑得很是放肆无忌。
张节陵笑出了眼泪,说道:“也就是那时,剑神的名头在江湖上传开。”
游天星道:“若是你师傅没有留手,而是跟他正面决斗的话,孰高孰低呢?”
张节陵摇了摇头,笑说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啦……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前人已经作古,谁还能分得清呢?”
叶霜,手执一把红色的剑,红叶,只身一人立于江湖,于是为后世流传下了“剑神”、“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
可谁知道他曾经是个懦夫,是个已经失去了勇气连剑都那不起来的懦夫!
想到这里,游天星突然笑了,笑声愈发放肆,他在想,养父究竟算不算悲剧呢?究竟是悲剧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成就了叶霜,这就不得而知了,也没有人能知道。
他突然一拍桌子,站立起来,大声骂自己道:“懦夫,卑鄙!”
见他动静,茶馆里的人都吓呆了,就连台上唱戏的都呆呆地看向游天星。
他忽然感觉自己还年轻,只是把自己想老了。三十岁,不算老。他还可以行动,还可以走路。自己为什么要缩在这个茶馆里空想呢?他不再畏惧可能到来的恚怨,这让他可以重新踏上归途。
想着,他就一翻身跳出窗户。
这是二楼,所有茶客都看呆了,心想这人莫不是疯了?
山脚那边太吵了,游天星很是心烦,他得去看一看是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