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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庭月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那人,那个人全身包裹在灰色的斗篷里,曼陀罗华的花饰边角上,还沾着些许晨间的露珠。
“你……到底是谁?!”水庭月有气无力地问道。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意识也在缓缓下坠,他明白,若是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解开他心头的疑惑,必然要抱憾而终。
那人沉默了一阵,抬头看着山壁上四道大开的天门,外面的一缕晨光已经落在了被混乱毁坏的地府之中,夹杂着清冷的微风,一同投射在了内心焦渴的人心中。
而后,那灰衣人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从高台下面的混乱中收回。这次混乱经历了一夜,此刻也还未有所安歇,彻夜的疲惫和死伤似乎没有在他们心头留下任何伤痕,只有对于生活的困苦才是他们难以接受的伤。
那人缓缓回过了身,滢滢眼波轻轻落在了水庭月身上,像是怜悯,又像是嗔怨,更多的却是遗憾。
水庭月见了此人面容,缓缓地眨了眨模糊的双眼,不知怎么的,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好像这个人是径身踏雾而来。忽然,他睁大了双眼,惊愕失色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动了动嘴巴,却不知从何开口。
最终,在水庭月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他喃喃道:“是你……”
那灰衣人颔首低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是我。”
水庭月苦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也还是老样子……”
那灰衣人沉默不语,只是那双亮澄澄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悲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哀将水庭月包裹,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值得悲悯起来。
水庭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幽幽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灰衣人说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也变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
水庭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他身体都被剧烈的疼痛束缚,无法从肺部开怀地将气息笑出来。他只低低笑了两声,揶揄似的说道:“倒是你,却也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没有变……”
灰衣人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微微低下了眼波,水庭月也没有再看他,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见到一个老故人未必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良久,灰衣人幽幽说道:“也许,永远不变,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水庭月剧烈咳嗽了两声,顿时咳出了两口血沫,灰衣人想要上前,可是还未踏出半步,就被水庭月制止了:“你不用费心了……我半身已毁,碎骨刺破了内脏,又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已经是活不成了……”
灰衣人有些游移不定,一言不发地看着水庭月。水庭月笑了笑,嘴角溢出一丝污血,轻声说道:“你也只来过一次,为什么会知道罗盘的机关秘诀?”
那灰衣人说道:“这机关上次的启动,是在我跟其他武林门派前来剿灭魔鬼教之时,那时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我与其他的人不同,我对于魔鬼教没什么他心,只是想来瞧一瞧。也就是那时,我遇见了你,你那时还很年轻,而守护圣教的重担,却压在了你肩膀上。也就是在你第一次启动机关的时候,我就在你身后看着……”
水庭月苦涩地笑了笑,低下了头,幽幽说道:“那时……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怀着一腔热血加入魔鬼教,本以为会有一番作为,不料这么多年过去了,魔鬼教已经不复当年模样。这些年,有人死,有人老,就算是当年随你一同前来进攻的武林豪强们,此刻也是做了土。只有你……这么多年,依旧是当年模样……”
灰衣人沉默了半晌,似乎是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之中,一瞬间就已经迷失。可是他没有迷失,痛苦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无比短暂的情感罢了,而所有的情感,都很短暂。跟漫长的时光比起来,情感这两个字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时,水庭月低着头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明白……”
灰衣人从往昔的残影里回过神来,说道:“你问吧,我会回答的。”
水庭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这才说道:“当时你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灰衣人微微一怔,随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记得。”
水庭月苦涩地笑了笑,突然间,他又像是从前的那个毛头小子了,有些怯懦,有些羞赧地说道:“你说,‘如果你能在这场乱局里活下来,就会向你说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灰衣人轻笑了两声,像是远跳而来的猫儿脖子间的铃铛那般清脆,既有些玩闹之意,又有些顽童之气,有种仲夏夜新雨的余味。
“怎么会不记得?我当然记得了!”
水庭月笑了笑,好像很难开口似的犹豫再三,这才问道:“那次混乱,我活了下来,就算是有众多武林高手在场,我也还是活了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说的,是什么?”
灰衣人噗呲一笑,微微弯下了腰,凑近他说道:“我要说的就是‘如果你能在这场乱局里活下来,就会向你说一句话’!”
水庭月一愣,随之苦笑了起来,他说道:“原来,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他忽而长长叹了口气,“只是……我再也不能等到下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了……”说着,水庭月猛地咳出一口血,笑意依旧挂在他脸上,也永远地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良久,灰衣人才缓缓直起身,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子,一个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堂主,一个没什么成就的普通人。灰衣人感觉时间只是轻轻地振动了一下翅膀,而他们的生命为什么会这么短暂呢?短暂的好像他一眨眼睛,整个世界就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变得令他认不得了。故人不断离去,新人有一天也会变成故人,只有他,永远徘徊在永恒的痛苦之上,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弹指一瞬。
“呼……”
灰衣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再看已经死去的水庭月,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山顶上方,只见在山壁的最上方,又打开了一道门,只是这倒门后面却是一片漆黑,不像其他四道门,可以看见外面的天光,这道门里面,只有充满死亡意味的深邃黑暗。
“也该差不多了……”
灰衣人走到阑干边,朝下放看了一眼,他看见了厮杀的人群,垂死挣扎的伤患,火焰的光晕在清晨的微光里映照出血红的色彩。
他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地方,应该要成为了永久的遗迹了……”
说着,他纤细玉洁的手指轻轻落在了罗盘上,将最后一处对接上,只听一声“格嗒”的机括脆响,整个地府陡然颤动起来,令人站不住脚。
“都该结束了……”
而另一边,刚从甬道出来的吴雪他们,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看到了山壁上的四道门,此刻打开了第五道门,那黑黢黢的门后面又什么呢?
吴雪茫然盯着那个黑门,疑惑地说道:“这莫非又是什么机关么……”
游天星问赵村长:“村长,你也算是这里的老辈分了,你应该知道这些门是干什么的吧?”
赵村长自从见到地府惨剧之后,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膝盖上的衣服已经破损了,血迹在粗糙的石板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像是呆傻了一般,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只有死亡和绝望的意味。
赵村长幽幽看向那第五道门,大张的嘴巴微微动了动,良久,他才喟叹一声,动了动嘶哑的喉咙:“这道门,就是这地府里的最后一道机关……启动此机关,就说明事态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吴雪遥望着山壁,问道:“那这道黑门有什么作用么?”
赵村长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悲悲切切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幽幽说道:“这门,外面,是整座山的河流瀑布,那里经过修建,相当于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只要机关启动,这里就会被淹没,成为一片泽国……”
吴雪猛然一惊,讶然道:“那这样来说,岂不是要敌我玉石俱焚?!”
赵村长苦笑道:“没错……正是这样。”
游天星和吴雪面面相觑,神色凝重地问道:“现在外面甬道的出口也封闭了,还有其他的出口么?”
赵村长像是认命了一样,跪在台阶上,看着下方的地府,这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像阴曹地府。
吴雪思忖片刻,急忙问道:“那这里有没有地下排水道?”
“没有……这个机关的设计,就是要应对现在这种情况。上次启动,还是在很多年前……那时武林上下悍然入侵圣教驻地,当时的圣主迫于无奈,这才启动了机关,结果就是武林上下,连带着魔鬼教陷入了十年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