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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斌在家完全没休息,次日便决定去一趟清水湾。他想早点将李军剩余那部分骨灰,遵照李军生前的愿望,送回清水湾找个地方埋下。人死不能复生,久久的悲痛无济于事,活着的人能做的就是遵照并了却死者生前的愿望。
李军已经过世好几天,并且已经办完丧事,如果不能早点将骨灰送去清水湾,说句迷信的话,他在九泉之下,也没法瞑目。所以,在黎斌心里,这件事非常重要,他必须早点办好,自己心里也算了一件事。
前几天一直在忙碌,熬夜加上劳累,陈小英有些感冒,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晕晕沉沉,还有餐馆需要看,所以,黎斌去清水湾,并没有带她同行。
黎斌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他恰好朋友里有个风水大师赵大师,去李军家取骨灰之前,黎斌开车去接上了赵大师。
赵大师并非穿着一身道袍,手持罗盘,而是西装革履,戴一副金丝镶边眼镜,看上去像一个上司公司的老总。
他坐在黎斌车子的后排。黎斌喊他坐在副驾位置上,便于说话,可是赵大师直接拒绝,说:“你看哪个领导坐在副驾位置?再说了,副驾位置是留给你那朋友的。”
黎斌有求于赵大师,也不好直接鄙视他,但听到他这话,心里还是有点想吐他一口口水,忍了下,还是笑着说:“兄弟,都是老熟人了,你别把江湖上那套搞到我面前。”
赵大师往后座一靠,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扶了扶金丝镶边眼镜,说:“你少废话,严肃点。认真开车。”
到了李军家,赵大师一言不发,全靠黎斌跟李军父母沟通,沟通好之后,赵大师这才毕恭毕敬取出一块红布,包好剩下的骨灰,又恭敬地取走,放到车上后座位置。
出了巷子口,赵大师喊黎斌开车稳当点。黎斌回头看,只见赵大师抱着李军的骨灰盒,想抱着一个百万宝藏盒,
赵大师说:“本来想放在副驾位置上,但刚才看到老太太和老爷子,我心软了。我这辈子,办这种事的时候,总把死人当成自己的亲人,办事就像给自己办。”
黎斌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赵大师,心想衣冠楚楚的赵大师,看起来冷若冰霜,故作姿态,没想到内心也是一个多情男儿,于是说:“兄弟,你抱着的这个人,和你一样,是我这辈子真心的兄弟,去清水湾后,啥我也不多说,你看着办事吧。”
赵大师说:“我办事,你放心。”
黎斌是第一次去清水湾,只知道有这个地方,但路况不太熟悉,他开着车一路颠簸,好几次迷路并且抛锚,到达清水湾的时候,已经快天黑。
黎斌将车直接看到小学坝子上停着,然后打听村里的干部。通过村民,找到村里干部,也就是老胡书记。
老胡书记已经老态龙钟,前几年身体不好,差点一命呜呼,这几年基本都是在休息。他听说有人找自己,连忙出来相迎。
小学和老胡书记的家距离不远,也就几步路。黎斌将车停到学校操场坝子上之后,赵大师没跟着他一起过来,而是留在车这里,守着李军的骨灰盒。毕竟,骨灰盒这东西,也不便带去老胡书记那里。
老胡书记见到黎斌后,上下打量,问他是谁,有什么事。
黎斌掏出天子烟,散给老胡书记,散完之后,便说了下大概的情况,说到动情处,还有些哽咽。说完便盯着老胡书记,看他如何决定,毕竟这么远过来,不可能就这么偷偷摸摸把李军这部分骨灰给埋了。
老胡书记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半晌没回过神,只是“嘶”地猛抽了几口烟。一根烟抽完后,他这才说:“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么?”
黎斌连忙毕恭毕敬地说:“老胡书记,我说的全部是真的。李军的部分骨灰就在学校操场坝子上,我的车子里。还有个风水先生一起过来的,为避嫌,他就在操场那里等我。”
老胡书记叹了一口气,说:“李军到底都能记住我们清水湾,说明他把这里当成重要的一个位置放在心里的。他能这么对待清水湾,清水湾的山水也不能负了他,你说是吧?”
黎斌连忙点点头,说:“老胡书记说得对。他死之前专门交待过我。”
老胡书记继续说:“李军当年来这里插队的事,我还记忆深刻,就好像是前两天发生的,没想到一转眼三十年了。他在我们这里插队,又从我们这里推荐考上大学,走出农村。也算是我们清水湾的一份子。”
黎斌认真地地听着老胡书记说,给他又散了一根烟。
老胡书记接过烟,说:“李军是你们东川知青的其中一人,我们清水湾很感念你们东川这一批知青。你看那个希望小学,就是你们东川的那批知青帮忙募捐钱修建的。东川知青,对我们清水湾,是有大恩的。”
黎斌不知道这事,毕竟这事是周学兵组织人做的,而黎斌并没有来插队当知青,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但现在,老胡书记既然说到这些事,那基本上能说明,老胡书记能帮忙李军骨灰下葬清水湾这事。
黎斌说:“谢谢老胡书记这么夸赞东川的这帮知青。如果李军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
老胡书记说:“这样吧,小黎是么?下葬要选时辰,既然你带了风水大师来,那就由风水大师看个明天的时辰吧,到时候找个地方,好好安葬李军。今晚肯定是不能下葬的,从来没有说人死在晚上下葬的。”
黎斌说:“那就谢谢老胡书记了。”
老胡书记连连摆手,说:“小黎,不用谢。你们赶路也很累,这样吧。风俗习惯也还是要讲究的,我就不邀请你们到我家吃住。我喊堂客(川渝方言,媳妇、妻子的意思)准备饭菜,咱们在学校去吃吧。晚上也住学校,学校有一件空宿舍,是给老师备用的。”
黎斌感激地说:“真是谢谢老胡书记了。”
老胡书记给堂客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堂客也是一惊,炒菜的锅铲都差点掉地上了,一连说了还几个“是不是哟”。老胡书记连忙喝斥她,说:“赶紧做饭吧,晚上还有其他事。”
老胡书记说完后,便跟黎斌一起往学校操场坝子这边赶。到学校后,学校只剩下守门大爷一个人在,老胡书记在村里当过多年书记,威望还在,他给守门大爷说了几句后,大爷便开了门,带着去了备用宿舍。
备用宿舍还很宽敞,靠墙有一张桌子,应该是老师当办公桌子用过的,上面积了一层灰。
黎斌跟赵大师一起,将装有李军部分骨灰的骨灰盒抱着放到了办公桌上。赵大师对着骨灰盒,念念有词,一旁的守门大爷紧紧盯着赵大师,想说点啥但又忍住不说。老胡书记只当没看见这一幕的。
安定好了,老胡书记又跟黎斌说了下当年李军在清水湾插队的那些事,说着说着便唏嘘不已。一面打听这些年,李军都是如何谋生的,又一面问他的毕业后的状况,未免不唏嘘不已。
不一会,老胡书记的堂客便在外面喊饭好了。老胡书记起身去弄饭菜,几分钟时间,七八个菜用两个餐盘端过来了。因为晚上,条件也就这样子,老胡书记说只能这么凑合着了。
加上守门大爷,老胡书记、黎斌、赵大师,一共四个人,坐下准备边吃边喝。
老胡书记的堂客,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饭,还有三份菜,以及两根蜡烛、三根香。
她把这些放在李军的骨灰盒旁,搁置好后,燃烛点香,供上饭菜,随后说:“李军这孩子,当年我是看着他辛苦干活,努力读书的,可惜了这孩子。既然又回到咱清水湾,咱也不能当他孤魂野鬼的,还是得供饭燃烛啥的,当自家孩子对待了。”
黎斌看到老胡书记的堂客做了这些,又说了这一席话,不禁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他赶紧趁人不注意,偷偷擦了,说:“谢谢嬢嬢。”
老胡书记的堂客说:“没啥可以谢的,小伙子,李军这孩子,太可惜了。我想到心里就难受,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
黎斌也不愿意继续说这个,毕竟人死都死了,再说这些只能增加生者的悲伤。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都是命,只是他命苦。”
几个人喝酒也没劝,吃菜也都很随意。所以这顿饭,也不是说你劝我我劝你那种,就只是平平常常吃了一顿饭。吃完之后,老胡书记又回家抱了两床铺盖卷儿过来,让堂客帮着铺好。
一切弄好之后,老胡书记握着黎斌的手,再次对他说:“小黎,你们好好休息,明天白天,咱们来办李军这事。你放心,咱清水湾,绝对不亏待东川人,也绝对不埋汰咱东川人。”
黎斌感激地说:“谢谢你,老胡书记。”
次日一大早,黎斌还在做梦,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他有些不耐烦地揉揉眼睛,接着起床开门一看。
门外操场坝子上,挤了一坝子村民,看上去足足四五十人的样子。这些人,各个面无表情,很是严肃,大家都很沉默。
黎斌心里一慌,不禁暗自寻思道:“莫不是老胡书记变卦,昨晚只是拖着我们,回头却让这些村民来围着,阻止李军下葬清水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