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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对国王讲完了他的梦,这个成年人却神情大变,嘲弄的敌意消失不见了。大惊失色的国王紧紧抓住桌沿才保持住平衡。拉特克利夫自始至终听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依然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欧文。
“拉特克利夫,你和他说的?”国王嘶哑着嗓子低声问道。“他用什么……他用什么办法知道的?”
拉特克利夫俯视欧文,满脸狐疑。“陛下,我真不知道。这太难以置信了。”
“你安插在厨房的‘艾思斌’……是他说的吗?是他泄的密?”
“我……我想不会,”拉特克利夫应着,“这说不通啊。”
“这很说得通。”国王说着,声音冷漠,眼神灼热。他俯视着欧文,脸色欢悦起来。“那么这只是你做的一个梦,对吧?昨晚的吗?”
“是的,陛下。”欧文恭顺地答道,他仍旧牵着伊薇的手,免得被恐惧的洪流冲走,那洪流让他几乎失声。
“一个松果。”塞弗恩沉吟。他朝拉特克利夫使了个眼色。欧文依然不明究竟,但安凯瑞特说对了,没有引起丝毫混乱。
“好啊,小鬼。”国王赞道,他将另一只手放在欧文的肩上,开玩笑似地轻轻推了推他。“要是你还做这种梦,一定会告诉我的吧?”
“如果能让您开心的话,当然会的,陛下。”欧文微微鞠了一躬。
“这确实让我开心,欧文。太让我开心了。你说你几岁来着?”
“他8岁。”拉特克利夫抢着答道,旺盛的精力让他坐立不安。“我们还要继续实施原定计划吗?”
“圣泉已经显兆了,”塞弗恩嘲讽地大笑起来,“就这么办,拉特克利夫。马上办。”然后他又转向欧文。“好的,小鬼。好好用餐吧。”
国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欧文忽然意识到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盯着他。有仆人,有孩子,还有来向国王请示的贵族。他在满厅证人面前宣布了他的梦。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毫不避讳地显示出对这个男孩的好奇。“你没告诉我你做了个梦,”伊薇把欧文拉到一边问道,“你以前做过这样的梦吗?”
他摇了摇头。“这是第一次。这就像是一种……一种幻觉。”对她撒谎,他觉得问心有愧,可他不能透露真相。没有安凯瑞特的允许,绝对不行。
当天上午,来自锡尔迪金东海岸的阿西洛玛公爵夫妇,被分别绑在独木舟上,从圣母岛上的河顺流而下,摔下瀑布,坠向死亡深渊。安凯瑞特故事的意义,此时非常清晰地呈现出来了。这是欧文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公开处决。他们从王宫的低层防护墙远眺,尽管隔得很远,还是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人蜂拥而至,围观不断加速冲下瀑布的独木舟。当两艘独木舟到达终点,迅速下坠,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睹此情此景,欧文不知道事情的结果会怎样。
霍瓦特公爵从圣母殿回来了,手里攥着点啥。一面旗帜。欧文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他离开王宫去执行国王的任务,这任务很可能与今天发生的事有关。欧文恍然大悟。这面旗帜上绣着阿西洛玛家族的徽章。阿西洛玛的徽章是针叶披拂的树枝上一颗巨大的松果。松果已经落入河中掉下瀑布。和欧文的梦境一模一样。
“看啊,欧文!”伊薇提醒着。外公向她展示了这面皱巴巴的旗帜。她惊奇地盯着它,再回头看看欧文。“你见过它!你在梦里见过它!”
霍瓦特眯着眼睛望着他,面无表情就像戴着面具。“大家都在议论,”他依然平静地说道,“他们说小基斯卡登也许是泉佑异能者。”
“他当然是呀,外公,”伊薇回答时眼睛一亮,“我早就知道啦。”她一把揽住欧文的胳膊。
欧文的内心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脸上掠过一抹羞涩的笑,但他什么也没说。
在这以后,他跪在御膳房里搭积木,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因为所有的来访者进进出出,就为了看他一眼。他们窃窃私语,评头论足,哪怕他尽量不去听,还是免不了听到些闲言碎语。莱昂娜忙着向来访者解释他正在做的事。
“是的,他每天都在御膳房玩这些积木。我丈夫德鲁给他找来的。他把它们搭起来又推倒。不,他变着花样搭。有时排直线,有时围个圆。我敢保证,这准是你见过的最奇怪的事儿啦。他每天都会来,要是有半点虚假,我会遭天罚的。他是个机灵孩子。他总是那么害羞又机灵。”
“别管他们。”伊薇趴在地上,下巴搁在手腕上。“我一直相信你是异能者,欧文。你知道那有多特别吗?北方曾
经有个圣泉保佑的男孩,他竟然能和狼对话。”
一阵焦虑袭上心头,他撞倒了一块积木,正在搭建的塔倒了。他恼怒地皱着眉头,又开始重建。所有关注都让他感觉良好,可是他对最好的朋友撒了谎,这滋味可不好受。他知道自己不是异能者。这是安凯瑞特耍的花招。他不在意欺骗国王,或者拉特克利夫,尤其是当斯沃斯。可是想到自己骗了她,他并不开心。
“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会有几个是这样的。”伊薇满怀憧憬地叹了口气。她抓起一块积木,仔细端详了一阵,又把它放回去了。“不是没可能呀,有时不止一个孩子会这样呢。不过一般每家只有一个。只有一个独特的孩子。你妈妈有很多孩子,所以机会就很大。我想就是那一撮白头发让你与众不同。那是圣泉的标记。”
他胃里越来越难受。他真想告诉她真相。这秘密正在蚕食着他的心。“这很罕见呢,就像掉下瀑布还能活下来的人一样少。”她接着喋喋不休着。她总爱东拉西扯,哪怕他并不想说话。“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活下来。总有士兵到瀑布下面去查看是否有人能幸存。阿西洛玛夫妇没活下来。他们淹死了。”
“太可怕了。”欧文轻声应着,继续建塔。
“这是对叛徒的惩罚,欧文。国王没杀他们的儿子。他们有个儿子,4岁。国王把他送去了南港,由洛弗尔公爵当监护人。我不想嫁给比我年纪小的。那不合我心意。我很高兴我们同龄呢。”
那天许多人络绎不绝地来到御膳房,这让欧文很吃惊。灰白头发的王室老管家伯威克进来了好几次,大声抱怨这儿太吵,还指责大家净说废话耽误了做饭。
“你们还指望这小鬼能长——出翅膀在天上遛——弯儿呗,”他粗暴地说着,“一群讨厌鬼。这下蒙对了。谁都知道阿西洛玛是叛徒。他是从东陀来的嘛!”
“我们这儿可没人知道。”莱昂娜和他斗嘴。“伯威克,一个人从东陀来,也不代表就是叛徒。闭嘴吧!”
“叫我闭——嘴?该闭——嘴的是你!你整天都在和来这儿的人胡说八道。成天不干一点正事。事情都会过——去的。走着瞧吧。”
“我不喜欢伯威克。”欧文轻声低语。
“我喜欢听他说话。”伊薇答道,“我爱死了我们奇特的北方口音。我爸爸也喜欢听我说方言。”
欧文抬头看她。“你也会像这样说话吗?”
她咧嘴一笑。“当然喽,小家伙,这是老乡们唯一正——确——的交流方式。”她朝他挤了挤眼睛,说话又正常了。“其实主要不是看出生在哪里。我外公的口音就很明显,因为他是在北方长大的,所以经常会带点口音。他训练我像王公贵族一样说话。不过,我还是喜欢听北方话。它很好听呀。”
“伯威克总是发牢骚。”欧文嘟囔着。
“谁都会发牢骚呀,”她摆摆手说,“欧文,你还做过别的梦吗?关于……我们的?”
她期待的眼神加深了他的内疚。他脸红了,盯着积木。“我控制不了梦。”他有气无力地答道。
“如果你梦见我被推下了河,一定要告诉我哦!”她急切地说着。“你知道,有些人太害怕了,不得不把他们绑起来。我可不想那样。如果我被判处从瀑布摔死,我会想要一支桨。想想吧,那是怎样的感觉!我们一起下去,你和我。也许我们可以越过独木舟手拉着手?爸爸说那些活下来的人都是脚尖向下身体挺得笔直的。不过摔下去的人大多数都死了。我想系一根大绳从瀑布顶跳下去,再让人从桥上把我拉上来,这可能挺好玩的。可是爸爸说瀑布水流太大,很难把人逆流拉上来,这样我会粉身碎骨的。”她沉迷于自己死于瀑布的想象,眼神如梦似幻。
他把声音放低。“但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国王骗取人们为他效忠?”
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这只是流言,欧文。国王不会那样做的。”
“我想他会的。”欧文嘴上如是说着,心里却感觉越来越难受。他太想和她谈谈安凯瑞特了。
她摇了摇头。“我去问问外公。”
欧文眉头紧锁。“要是真的,那又怎样?”
她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那么我会告诉国王他必须住手。”欧文毫不怀疑她会这样做。
夜色笼罩,城堡熟睡,欧文溜出房间,去见安凯瑞特。他渴望再见到她,希望她能同意自己和伊薇至少分享一部分秘密。他蹑手蹑脚走下黑暗的走廊,抽开门闩,走进了王宫中的一扇密门。走下走廊时,他没用蜡烛,因
为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认路。他走到塔楼台阶边,才停下来歇口气,因为害怕他的心一阵狂跳。
从安凯瑞特的房间里传来了男人们的声音。
他慢慢爬上楼梯,全身绷紧,贴近地面。他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开溜。是拉特克利夫终于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吗?不,那不是他的声音。
他又靠近了点儿,听见安凯瑞特在说话。“就那么简单,多米尼克。我想让那男孩活命。而我需要你的帮助。再给我点儿消息吧。某些连拉特克利夫也不知道的事。不要什么重要消息——不会危及到你的消息。我要的是这种消息,它能让欧文是异能者的传言变得可信。”
“你竟然要求我,”曼奇尼低声咆哮,“冒着生命危险,相信你的话。”
“她要求的。”第三个人说话了,欧文马上听出来是王室管家伯威克的声音。“就是你别再在御膳房吃东西了,去干——拉特克利夫派给你——的活吧!看看你——这一身肉哟,伙计!你简直就是想吃死自己啊!”
安凯瑞特插话了。“耐心点,伯威克。别人承受不了的事,就别哄着他去干了。如果你的朋友因为他的胃口送命,我将对此深表同情。我们不该谴责他。”
“他让王室的日常开支足足增加了四倍!”伯威克抱怨着。
“这只是小事一桩,”安凯瑞特安慰道,“一旦他成了‘艾思斌’首领,那就无关紧要了。”
“你的计划不变吗?”曼奇尼用一种警觉的口气问道。“我也许胖。我也许懒。可很少有人叫我傻瓜。当男孩嘴里冒出松果的事时,你能想象得出,王宫里的每一个‘艾思斌’都开始互相猜忌。我的保卫工作好像没有漏洞啊,这真让我吃惊。我什么也没告诉这孩子!”
“今后你也不用告诉他,”安凯瑞特安慰着,“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他。这样别人就没法追溯消息的来源,也就伤不到你了。这样最终受益的是你。”
欧文听到指甲搔抓胡子的声音。“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上当。这也太伤我的自尊了。”
“这也太伤你的肝了,”伯威克奚落道,“这位女士是王后的毒药师。她是王国最足智多谋的人,她本人就是异能者!我欠她很多情,这些年我一直禁止大伙儿——逛到这楼上来。她言出必行,你得信她。”“鬼才信呢,”曼奇尼咕哝着。“信任只是个蛋壳。呸!我会让自己玩儿完的。要是我能逃跑,我早跑了。可惜我的腿根本不配合啊。”
“他还在抱怨,”伯威克阴沉低语。“杀了他吧,小姐。那小黑瓶里的几滴药水就能让你摆脱他。”
“难道你们就这样给我鼓劲吗?”曼奇尼放声哀号。
“你得体谅伯威克,”安凯瑞特说。“他很忠心。多年来我一直为他保密,作为回报,他对我的行动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帮了他,也愿意这样帮你。现在……你复述一遍我们要你干的事。”
“我要勇往直前。”曼奇尼恶声恶气地说着。“天——啊,他可真烦人!”伯威克抱怨着。
“让他说吧。”安凯瑞特安慰道。
“我需要给你提供一些消息,要通过拉特克利夫传到国王耳里的。但是国王必须先从那男孩嘴里听到这些消息。所以这消息,必须没谋反叛乱那么有趣,却要比御膳房奶油糖浆成本上升这事重要得多。必须是简短易记的事。能让那孩子显得更神秘的事。”他疲倦地叹了口气。“我会为此后悔的。我已经后悔了。你为什么要让我爬这么高上这儿来?是想杀我来练练手吧。”
“不,多米尼克。”安凯瑞特说。“让你来,是为了表明我相信你。这是场微妙的表演,你不用相信任何人。但我向你保证,做完这事,国王会更看重你,他会让你当‘艾思斌’的首领。而你当之无愧。我也不会忘记我的承诺,我会给你讲述我的经历。我是怎样来这塔楼生活的。不过还是留到别的晚上再说吧。去给我们找消息吧,多米尼克。把它给伯威克,他能更快地把消息传给我。”
传来一声满怀焦虑的深深叹息。“很好,女士。你真的曾经被挂在绞刑架上?无论如何那只是传说啊。你活了下来?”
“不是绞刑架,”她轻声应答,“是瀑布。”
企图抓住蛇的尾巴是件很危险的事。如果你不够快,蛇就会咬你。如果你太快,又会把蛇弄死。蛇死了的话,你就得不到它的毒液,也不能用毒液去威胁别人了。我希望再年轻十岁。我的手一直在颤抖。
——多米尼克·曼奇尼,御膳房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