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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的陛下。”医生说着,把双手在沾满血渍的抹布上擦干。“我不能保证公爵能活下来。他受的这些伤,如果换作别人,早就没命了。我已经尽力了。”
国王坐在一把木制折叠椅上,盯着巫哲棋盘和上面棋子的排兵布阵,陷入了沉思。帐篷里有四个火盆,升出一团团紫色的烟雾,驱赶着冬天的严寒。
“他不是个普通人。”塞弗恩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嫉妒之情。“还有,他也不再是我的公爵了。”
“请原谅我吧,”医生抱歉地说,“但我还有其他伤病要去照料,我的陛下。如果您允许我退下的话。”
“去吧。”塞弗恩摆着手说。
欧文被放在国王自己的床榻之上。他慢慢坐起身,听到缝合的针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以示抗议。剑鞘空空如也,还紧紧地绑在他的腰间,继续秘密地治愈他的伤口。
“你想要喝点儿红酒吗,我的陛下?”凯瑟琳夫人问道,递给塞弗恩一大壶酒。他感激地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一壶,他们两个手指相碰。国王抬头看着她那淡褐色的眼眸,嘴角微微温柔了些许。然后她回到之前坐的箱子那里,俯身依偎着德鲁,小男孩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欧文。小男孩的样子看上去惊恐不已、困惑不解、痛苦万分。这是一个小男孩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时露出的表情。他不知道国王会做些什么。
欧文也有同样绝望无助的感觉,但至少小男孩毫发无损。伴着身上伤口的疼痛,心中充满着失败的苦楚。他已经两次尝试打倒塞弗恩,但都以失败告终。他确信圣泉支持了国王,而他的计划被击得粉碎,像支离破碎的瓦瓮一样。
“告诉我,我有没有弄错,”塞弗恩沉思着说,盯着巫哲棋盘,“我是这里的黑国王。我刚刚拿下白骑士,也就是你。”他抬起头盯着欧文,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笑容。“这座塔……这是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这是敦德雷南。”他顿了顿,摸着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颊。他还穿着战痕累累的盔甲。指关节擦出了淤青,他用手轻轻敲打着嘴唇,陷入沉思,欧文能看到靠近鼻子处手指上的加冕戒指。“这枚棋子……这是雅各。另一枚白棋。下面……那枚巫哲棋子。这一枚正在巫哲棋盘上慢慢向上移动。一枚白巫师。这是布里托尼卡女公爵。看到这枚棋子移过的这条线了吗?如果这副棋盘代表王国,那这些兵就是在帝泉王宫,她从普勒默尔那边过来了。”他用狡黠的眼神看着欧文。“这不是一场游戏,里面暗含着真正的魔力。我哥哥从来没和我说过它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也没告诉过我这不仅仅是一场游戏。我记得我只见他用过两次。这真是个惊天大秘密啊。现在我知道了。”
“您都猜对了。我的陛下,”欧文说,手在床榻的毛皮毯子上摩擦着。“魔法是真实存在的。我给您的警告也是真的。您已经打破了游戏规则,您的王国将会因此深埋雪中。”
“哈。”国王咕哝着说。脸上浮现出一种阴郁的表情。“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输了。”
“我与您对抗是因为我知道这一切将会变成现实。”
国王皱着眉头。“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欧文?为什么要装成两面派?你和其他那些背叛了我的人一模一样。不管谁戴着它,这顶王冠都是个诅咒。”
欧文摇着头。“王冠会成为诅咒,是因为这顶王冠从来就不是您的。历史总是有规律可循的,反反复复上演的总是同样的事情。第一位阿根廷国王死后就开始了,甚至还可能更早。国王的侄子安德鲁是真正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但他叔叔抓住他,把他杀掉,然后自己称王。他是第一个开始这个模式的人,但我的陛下,这种模式必须要打破。您必须主动放弃王位,让位给合法继承人!”
“让给谁?”塞弗恩满腹怀疑地问道。他瞥了一眼畏缩在母亲身边的小男孩。“某个你挑来替代我的小崽子?唯一活着的阿根廷人就是我的侄女,还有她的儿子。我不相信迷信。要想说服我,光下雪是远远不够的。”
欧文咬紧牙关,努力忍住挫败感。过了一会儿,他变得更加冷静了。他要暴露德鲁的身份吗?他没从圣泉那里感应到鼓励他这么做的力量。“那需要些什么呢,我的陛下?所有人都死去,锡尔迪金的男女老少?我告诉您,您如果不主动放弃王位,这场暴风雪就不会减弱,会把我们所有人埋葬雪中的。”
“我不相信你。”
“我还能失去什么,我的陛下?”欧文恳求道,“您已经把我打败了。我死罪难逃。但请不要让您的固执己见毁了所有人。放弃王冠吧。它是您根本不想要的负担。”
塞弗恩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负担是强加于我的!我的妻儿都遭受艾瑞德黑心王后和她那毒药师的威胁。”
“安凯瑞特从未威胁过您。”
“你是怎么知道的?”塞弗恩厉声说道,“她来蜂岩谋杀我,然后才被拉特克利夫杀了!”
欧文摇了摇头。“她来蜂岩是为了救我。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导师。她是第一个教我认识自己能力的人。我的陛下,我从八岁起就已经是个叛徒了,但您从不知情。但我说的叛徒的意思,只是因为我有秘密没有告诉您。王后的毒药师救了我的命,还教会我认清自己所有的责任,教会我怜悯慈悲。”
“她帮了你!”塞弗恩怒气冲天。这一事实真相显然让他十分震惊。“拉特克利夫是对的?为什么她要在乎
你?”
“她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样我也许就能活下来。她在乎一个小男孩的生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欧文用眼角余光看着德鲁,不敢直接看向他。他希望这个小男孩能领悟到他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我现在告诉您这些,是为了让您知道事情的真相。您从未将我打败,我的陛下。这从来就和我无关。如果游戏还像这样继续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您在内。游戏必须在真正的国王带领下继续才行,安德鲁是真正的继承人。”欧文感到心中轻松了很多。这秘密终于公之于众了。对他来说,再也不是一种负担了。
塞弗恩开始走来走去。“你现在这是在骗我呢,”他情绪激动地说,“你一直都在骗我,操纵我。”
欧文向前倾着身子。“安凯瑞特拥有敏锐的洞察力,这是她的天赋,她帮我看清了您的本质。她知道您没有谋杀自己的侄子,因为她听到了您对前王后的忏悔。当时她在那里,我的陛下,尽管您并不知情。我一直效忠于您,因为您并不是其他人口中所谴责的那种人。但您变了,我的陛下。你变成了人们一直害怕您成为的那种人。我怎么还能效忠于您?您要对王国里的孩子大开杀戒,我怎能袖手旁观?”这也是对凯瑟琳和德鲁的又一次警告。如果欧文逃不掉,也许他们两个能逃出去。“您看不到自己已经把所有规矩都破坏殆尽了吗?国王现在以自己为法。这就是王冠的危险之处,它让您相信,自己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
塞弗恩拖着跛脚走来走去,摇着头。欧文冒险看了凯瑟琳一眼,看到她脸上毫无血色,一副惊恐的表情。“你不知道我的处境,”塞弗恩咬着牙说,“你不知道,你相貌端正,可以大步流星。你很年轻,还没有完全受这世界污染而堕落。你不知道人们对你发出嘘声是种什么感觉。你不知道连自己的仆人都在背后嘲笑你是种什么心情。你不知道被人憎恨是什么样子,欧文。没有人爱我。你想要我放弃这个王位?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但即便是真的,这个王国又对我做了些什么?如果我统治不了这个王国,那没人可以。我宁愿将其变成坟墓。”
欧文心中抑郁。“摸着您的良心问问您自己,您要带着这些坠入深无测吗?”他问道。
国王咯咯笑道。“我倒是想呢,”他嘲讽地说,然后转向棋盘,“我知道魔法是真实存在的。我看到你拿着这把剑做了些什么了。”他说,轻轻拍着火博斯的剑柄,现在这把剑插在他的剑鞘里。“这把剑已经充分向我展示它所能施展的一切。我拥有这把剑,加上这副巫哲棋,我将战无不胜。让我们一起见证你说的那些鬼话吧。”他站住脚,低头盯着棋盘。“现在这枚白巫师还在几百英尺之外呢。让我先推倒这座塔楼,然后让我在塔楼后墙会一会这位诡计多端的女公爵,她未婚夫还在我手里当人质呢。”他狡诈地笑着,“又一次成了人质。我觉得你是对的。情形十分相似,不是吗?上尉!”
帐篷帘子一下被掀开,塞弗恩的花白头发的高个上尉走了进来。“我的陛下?”
“把基斯卡登绑起来,派守卫守着这个帐篷。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看了一眼凯瑟琳和德鲁,冷酷无情的一眼。“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等我们攻陷城堡,就把他带过来,让他亲眼看看。”
“是,我的陛下,”上尉粗声说道。他拿出一些铁链,麻利地把欧文的手腕绑在一起。但欧文的话是当真的——他早就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了,他只在乎锡尔迪金的命运。塞弗恩在棋盘周围徘徊,双眼紧紧盯着棋盘,然后俯下身,伸手把黑国王移到白塔对面。
欧文感到某些东西在他头脑中产生了变化,伴随着巫哲棋盘上一枚棋子的移动,他感到一种奇怪的魔力应运而生。他想冲向国王,阻止这一切发生,但却只能无助地看着国王合上盖子,把棋盘锁进箱子里。
塞弗恩把钥匙塞进口袋,转身面向凯瑟琳。“在这里等我,凯瑟琳。”然后又转身面向欧文。“我会代你向那位莫蒂默小丫头问好的。”塞弗恩恶狠狠地说,然后离开了帐篷。
欧文垂着脑袋,情绪激动,两只手腕扭来扭去,想要挣脱铁链。帐篷周围有士兵看守,他们都戴有白野猪徽章。国王走出帐篷的时候,他能从门帘缝中看到这些士兵。
他除了等伊薇大军被歼灭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急火攻心,充满了绝望之情。他的目光落到凯瑟琳身上,她还坐在箱子边上,轻轻抚摸着小男孩那淡黄色的头发,面带焦躁的神情,想要保护他,她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他。“你必须要放我走。”欧文低声说道。
“有什么用呢?”她可怜兮兮地问道,“你现在深陷塞弗恩大军之中,大家都知道你是叛徒。全都完了,欧文。一切全都毁了。”她盯着儿子的脸庞,眼中浸满了泪水。
他知道,她是对的。这种痛苦比死都难受,他可以听到塞弗恩的大军在攻打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城堡,而且他始终知道塞弗恩注定会赢得这场战争。但一想到塞弗恩打胜之后,将会发生在这个王国里的孩子们身上的事情,他更加感到胆战心惊。
就在彻底绝望之际,他听到远处传来拍打水花的声音。他心跳加快了,希望也在燃起。这声音很熟悉,也很舒服。西尼亚。
帐篷门帘沙沙地掀开了,一个女人披着一件外衣,裹着一团水雾进来了。水雾慢慢散去,是西尼亚,她脸上神情坚
定。没有一片雪花沾在她身上。
“你是谁?”凯瑟琳夫人问道,快速站起身来。德鲁也跟着站了起来,惊奇地盯着她。
“我是来这儿帮你们的,”她说着,会意一笑。她看着欧文,眼中充满柔情。“我竭尽全力尽快赶过来了。”
“没有喷泉,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欧文急切地问道。他本来几乎放弃了希望。
“喷泉只是一个个的锚点,”她说,“但我可以沿着任何一条锚线穿行。我们没时间解释这些了。首先,我不想看到那些东西了。”她说,指着绑在欧文手腕上的铁链。“阿弩斥托。”她低声说。手铐上的枷锁解开了,铁链咔哒一声掉在毛皮毯子上。
欧文站起身,她冲向他的怀抱中。他热切地抱着她,心中如释重负。他低头看着她微微扬起的脸庞。
“对不起,我的爱,”她低声对他说,“你承受的痛苦,我感同身受。你受伤了,疼痛难忍。”她牵起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你一定要走。你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帐篷。我会召来暴风雪,结束这场战斗。带上凯瑟琳和德鲁一起逃回你的军队。我会施用魔法迷倒外面的守卫。带上他们两个人走得远远的吧。带他们去布里托尼卡。如果你们现在动身的话,在暴风雪淹没一切之前应该能到。我的士兵会帮你们逃回去的。”
欧文困惑不解地看着她。“我不明白。”
“游戏要结束了,”她说,“塞弗恩不愿意放弃王位,现在他知道得太多了。他会蓄意将诅咒召唤出来的。”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吗?”欧文绝望地问道,“我们没有办法拯救民众吗?”
西尼亚心烦意乱,看起来像是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一样。“我看到了,在幻境中,白茫茫的一片,士兵在雪地里横尸遍野,头顶上还有成群的乌鸦飞过。欧文,我不能改变我已经看到的景象。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要阻止暴风雪毁掉整个王国,我必须召唤一场暴风雪到这里。”
她看上去焦躁不安,但十分清楚的是,她决心完成自己的职责使命,不惜一切代价。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让欧文感到不安。“等一下。”他说,松开她紧握的手,开始踱来踱去。
“欧文,没时间了,”西尼亚恳求道,“我们必须得走了!棋子已经动了。棋盘也随之作出反应了。”
有什么东西猛敲着欧文的脑袋。他挺直身体,睁大双眼。“那我们撤回这一步。我们改变这种模式。”他走到放着巫哲棋盘的小桌子旁。不久前,他感觉自己无望打开箱子,但西尼亚刚刚教会了他另一个有力的词语。
“阿弩斥托。”他对棋盘说,接着他听到锁被打开的声音。他打开棋盘,黑国王正在移动着,即将占据白塔的位置。他伸手去拿这枚棋子,却感到胳膊上受到重重一击,差点儿让他心跳停止。
“德鲁,”他气喘吁吁地说,示意小男孩过来,“把这枚棋子挪走。把这个塔楼移回阿塔巴伦,放在那里。”他指了指棋盘上的空地。
小男孩警惕地看着他,身体颤抖着。他紧紧靠着自己的母亲,摇头说不。而她的双臂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牢牢抓着他,仿佛他会被暴风雪吹走一样。
“求你了!”欧文说,“现在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可以操纵棋盘的人!这样可以保护吉纳维芙的父母,可以让他们活下来。”
听到这些话,德鲁带着坚定的承诺,点了点头。他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匆忙冲向棋盘,伸手把白塔移到欧文之前所指的地方。他轻而易举就移动了棋子,就像这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巫哲棋一样。他手指松开的一瞬间,欧文感觉到了转变,希望之火在心中燃起。一枚枚棋子在他脑海中组合在一起,他明白为什么圣泉选择他此时在这里了。他的天赋,加上德鲁的能力,可以拯救他们。低头看着棋盘,他发现策略正在施展中。
“你在想什么?”西尼亚问欧文,既好奇又赞同地睁大了眼睛。
“我想我知道你的幻境是什么意思了。”欧文说,一丝微笑爬上脸庞。“他从小就害怕乌鸦,”欧文说,“回到你的军队里去。每一位士兵都带有乌鸦图案的徽章或旗帜。用你的魔力吧,西尼亚。赋予这些乌鸦生命,然后派它们去袭击国王的军队。恐惧的力量巨大无比。我觉得这样可以帮我推翻国王。他需要知道他谋杀了自己的侄子。他也需要知道,这个小男孩是真正的王位继承人,不是个幌子。”他看着德鲁。“国王是你的叔祖父,孩子。你是阿根廷人。你还记得我带你去看的那支水葬木舟吗?躺在木舟上面的是你父亲!”
小男孩惊讶不已,注视着欧文。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简短地点了点头。
“国王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孩子。他需要被谅解。并不是因为他是好人,而是因为你是好人。如果我们不打破这个循环,这一切还会反复重演的。可怜可怜他吧,要不然一切都完了。”
西尼亚摇着头。“我不能把你自己留下来面对他。无论是你,还是这个孩子,都不行!不,我的爱人,请不要安排我那样做!”
他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相信我。这就是我们两个都在这里的原因。让天空飞满乌鸦。派它们来攻打我们吧。事不宜迟。”
西尼亚看起来满腹忧虑,他并不习惯她的这种神态。她踮着脚尖,亲吻了他的脸颊。之后她消失在一团白色水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