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cqzfgjj.com,最快更新谍影重重(全4册) !
22
伯恩在巴黎的街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想理清自己的思绪。最后他来到了索尔菲利诺桥,从桥上过去就是杜伊勒里滨河大道和杜伊勒里花园。他靠在栏杆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船只懒洋洋地划破桥下的水面,脑海中有个问题不断地向他袭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玛莉以为她这是在干什么呢?飞到巴黎来!这不单单是犯傻,简直就是愚不可及——可他的妻子既不是傻瓜,也不是蠢货。她是位非常聪明的女性,自制力极强,思维敏捷且长于分析。正因为这样,她的决定才显得站不住脚;她究竟想达成什么目标?她肯定知道,他一个人单独行动,比一边追踪“胡狼”一边担心她要安全得多。即便她能找到他,他们两个人的危险也都增加了一倍,对此她肯定是心知肚明。计算数字、做出预测,这可是她的行当。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以想像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而且这个答案让他大为光火。玛莉认为他有可能像当年在香港时那样再次陷入疯狂。在香港,是她一个人让他恢复了理智,回到他自己那独一无二的现实之中。他的现实由半真半假的事组成,叫人害怕;他只剩下一点残缺不全的记忆,有时情绪还会反复无常。两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她每天都得忍受这一切。天哪,他是多么地喜欢她;他多么爱她!她作出了一个傻气、愚蠢而站不住脚的决定,但这却让他的爱变得更为炽烈,因为玛莉此举是——是那么的大度、那么的无私。当年在远东,他曾有过一心求死的时候,只想着以死来洗刷自己心中的内疚,因为他让玛莉陷入了如此危险(或者说难以立足?)的境地。内疚感还在,始终挥之不去,但年纪渐老的他却认识到了另一个现实。他们的孩子。“胡狼”这个毒瘤,必须从他们全家的生活中清除。她难道就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别去管他么?
不是的。因为她飞到巴黎来并不是要挽救他的性命——在这一点上她对杰森·伯恩非常有信心。她到巴黎来,是为了拯救他的头脑。我会处理好的,玛莉。我能处理好,也会处理好!
贝尔纳丹。这件事他能办。第二局能在奥利机场或戴高乐机场找到她。找到她,把她带走,送进一家酒店保护起来,告诉她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伯恩从索尔菲利诺桥跑到了杜伊勒里滨河大道,朝自己看到的第一个电话亭奔去。
“这事你能办么?”伯恩问道,“她只有一张更新过的护照,签发国是美国,不是加拿大。”
“我可以自己去试一试,”贝尔纳丹回答说,“但不能向第二局请求任何帮助。我不知道圣人亚历山大跟你说了多少,但目前我的顾问身份已被取消,估计我的办公桌也已经给扔到窗户外头去了。”
“该死!”
“真他妈的该死啊,我的朋友。外交部那边想一把火烧光我的内衣,而且是连我一块儿烧。要不是我掌握着某些与几位国民议会成员有关的情报,他们肯定会重新祭起断头台。”
“你能不能在移民局打点打点?”
“这种事我如果以自己先前的官方身份去做,效果会好一些。我估计第二局不会这么快公开宣传自己的尴尬事。请把她的全名报一下。”
“玛莉·埃莉斯·圣雅各·韦伯——”
“啊,现在我想起来了,至少这个‘圣雅各’是有印象的。”贝尔纳丹插话说,“著名的加拿大经济师。报纸上以前满是她的照片。真是位美丽的小姐。”
“对她来说,那种曝光不要也罢。”
“我想肯定是这样。”
“亚历山大有没有提到莫里斯·帕诺夫的事情?”
“你那位医生朋友?”
“恐怕没有。”
“真该死!”
“恕我冒昧,可你现在得为自己着想了。”
“我知道。”
“你要去取车吗?”
“我该去么?”
“说实话,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虽然可能性不大,但顺着租车的发票也许会追查到我这里。这毕竟是个风险,不管它有多小。”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买了张地铁交通图。我要乘地铁走……我什么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给我四个钟头,也许五个钟头,到时候我就从机场回到这儿了。咱们的那位圣人跟我说了,你妻子可能会从几个不同的地点出发。要弄到全部的乘客名单得花点时间。”
“集中查明天一大早抵达的那些航班。她没办法假造护照,她不知道怎么去弄这种东西。”
“据亚历山大说,谁都不能低估了玛莉·埃莉斯·圣雅各。他甚至用法语说,她很‘formidable’——很叫人害怕。”
“我可以告诉你,她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来一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就说她很有创意吧。”
“那你呢?”
“我去坐地铁。天快黑了。午夜之后我再给你打。”
“祝你好运。”
“谢谢。”
伯恩离开电话亭时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他一瘸一拐地沿着河畔往前走,缠在膝盖上的绷带迫使他装出一条腿残废的样子。杜伊勒里附近有个地铁站,他在那儿可以乘车去阿夫尔科马丹车站,再换乘地区快车北线,经圣丹尼教堂到阿让特伊。阿让特伊镇修建于十四个世纪之前的黑暗时代,是查理曼大帝为纪念一座女修道院而立。现在,这座城市中容纳着一个杀手的信息中心。与查理曼野蛮年代手持大砍刀、在血腥的战场上游荡的人们相比,这个杀手的残忍不输于他们之中的任一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们都是在宗教虔诚的庇荫之下颂扬野蛮行径,并将其神圣化。
“战士之心”咖啡馆没开在街上,没开在大路上,也没开在哪条大道上。相反,它坐落在街角处的一条死巷之中,对面是一家已关闭多年的工厂,褪色的招牌表明这是家曾经生意兴隆的冶金厂,而它所处的位置显然是市内最糟糕的地段。电话黄页上也没有列出“战士之心”的号码;他能找到这个地方,都是装出一副傻样向陌生人打听来的,因为他说自己要到这个难找得要命、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和一个大人物见面。一路上经过的建筑越破败,街道越肮脏,别人指给他的方向也就越准确。
伯恩站在又黑又窄的巷子里,靠着酒吧入口对面那座房子年深日久的粗糙砖墙。厚厚的大门上头用方正的暗红色大写字母(中间还缺了几个)拼出了店招:“战士之心”。大门偶然会打开一下供客人出入,每逢此时刺耳的军乐声就会直冲进巷子里;酒吧的客人也不像是高级时装界舞会的人选。伯恩心想,自己的模样和这里正合适。他在砖墙上划了根火柴,点起一支细细的黑雪茄,一瘸一拐地朝大门走去。
伯恩走到拥挤的吧台前,眯起眼四下张望,仔细观察着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他心想,除了法语和震耳欲聋的音乐,这地方活像是西西里岛巴勒莫的岸边酒吧——伯恩一时有点困惑,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去过西西里岛的巴勒莫。一个穿紧身背心的壮汉下了高脚凳;伯恩趁机溜了上去。
一只鹰爪般的手捏住了他的肩膀;伯恩的右手猛然向上一翻,攥紧那人的手腕往顺时针方向一拧,推开高脚凳站直了身。“你怎么回事?”他平静地用法语问道,不过声音足以让对方听见。
“座位是我的,你这头猪!我就是去撒个尿!”
“那说不定等你撒完了,我也会去尿一泡。”伯恩说。他紧紧盯着那人的双眼,手上的握力之强对方绝对心里有数——更有甚者,他的大拇指还压在对手的神经上,不过这一招跟力气大小可没关系。
“啊,你他妈的是个瘸子……!”那男人喊道,竭力忍着不龇牙咧嘴,“我不跟残废打架。”
“我告诉你吧,”伯恩说着放开了大拇指,“等你回来,咱们俩轮流坐。你每次让我这条残腿歇一会儿,我就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壮汉抬头看着伯恩,慢慢地咧开嘴笑了,“嗨,你这人还不错。”
“我没什么不错的,不过我肯定也不想找人打架。见鬼,你恐怕能捶得我趴在地上。”伯恩放开了肌肉发达的紧身背心的胳膊。
“这我可不太有把握。”那人笑嘻嘻地握着自己的手腕说,“坐,坐!我去撒个尿,然后回来请你喝一杯。看样子你身上可没有大把法郎。”
“哦,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伯恩坐下来答道,“我还有别的衣服,比这一身要像样得多。有个老朋友让我上这来跟他会面,但不要穿得太好……我刚回国,还带着非洲的美好回忆呢。你知道,训练那些个野蛮人——”
铜钹在刺耳喧嚣的军乐声中轰然敲响,紧身背心也睁大了眼睛。“非洲?”陌生人打断了他,“我说呢!难怪你的握力那么大——LPN。”
“变色龙”在残留的记忆之中搜寻着这个缩写的含义。LPria Nostra。法国外籍军团,世界一流的雇佣兵。这和他原先的设想并不相符,不过它肯定能管用。“天哪,你也是啊?”他问道。他还是粗声大气,不过却没有任何恶意。
“外籍军团!‘军团就是我们的祖国’!”
“这简直太疯狂了!”
“当然啦,我们不会自报家门的。可想而知,有许多人嫉妒我们,因为我们是最棒的,并且为此拿到了报酬。不过,我们的人就是这个样。是战士!”
“你什么时候离开军团的?”伯恩问道。他察觉到了一个可能会造成麻烦的潜在问题。
“啊,九年前!我第二期还没满那帮家伙就把我踢出来了,说我太胖。他们说得没错,也许这么干还救了我的命呢。我来自比利时,是个下士!”
“我是一个月之前退役的,第一期还没干完。军团进入安哥拉时我负了伤,另外他们还发现我的年纪比档案上写的要大。谁要是在医院里住的时间太长,军团向来不会付账。”这些话简直是张口就来。
“安哥拉?军团还到那个地方去了?外交部那帮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士兵。我只管服从命令,不去怀疑那些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
“你坐!我的腰子快憋炸了。我马上就回来。说不定咱们还有都认识的朋友呢……我从来没听说过安哥拉的行动啊。”
伯恩往前靠在突出的吧台上,点了一杯啤酒,暗自感激那个吧台侍者太忙,音乐又太吵,所以他不可能听到刚才的对话。不过,他对圣人亚历山大·康克林的感激之情却不知要深多少倍。康克林对外勤特工最重要的一条建议就是“不打不相识”,因为从敌对转为友善,这样建立的关系要牢固得多。伯恩宽慰地喝了一大口啤酒。他在“战士之心”交了个朋友。这个进展虽然很小,但却至关重要,而且说不定并不是那么微不足道。
紧身背心回来了,他还用粗胳膊搂着一个小伙子的肩膀。那人二十岁出头,中等个子,体格壮得就像是一只大号保险柜;他穿着一件美军的野战外套。看到他俩,伯恩准备从吧台的高脚凳上下来。“坐着,坐着!”他那位新朋友一边喊,一边在嘈杂的人群和音乐声中凑上前,好让伯恩听见,“我给咱们带了个‘雏儿’来。”
“什么?”
“这么快你就忘了?他马上就要成为外籍军团的新兵啦。”
“哦,你是说这个啊,”伯恩笑了起来,以掩饰自己的失言,“我还奇怪呢,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
“在这种地方,”紧身背心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是生活艰难,一半的‘雏儿’不是默默同意,就是主动献身。不过这跟咱们不相干,我只是觉得他应该和你谈谈。他是个美国人,法语烂得很,不过你要是说慢一点,他应该能听懂。”
“没必要,”伯恩用略带一点口音的英语说,“我是在讷沙泰勒el,地处加拿大魁北克省。长大的,但在美国待过几年。”
“那可太好了。”美国人说话时带着典型的南方腹地口音。他笑起来样子很真诚,眼神里透着警觉,但没有畏惧。
“那咱们就重新开始吧,”比利时人说起英语来口音很重,“我叫……莫里斯,这名字不比别的名字差。我这位年轻朋友叫拉尔夫,最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你叫啥啊,负过伤的英雄?”
“弗朗索瓦。”伯恩答话时想到了弗朗索瓦·贝尔纳丹,一时间不禁心想,不知他在机场那边查得怎么样,“我不是什么英雄;英雄们死得都太快了……你们点喝的吧,我来请。”两个人要了喝的,伯恩也点了。他的头脑转得飞快,努力回想着自己对于法国外籍军团仅有的一点儿了解。“莫里斯,九年来可发生了不少变化。”“变色龙”心想,这些话来得多容易啊。“你干吗要报名参军呢,拉尔夫?”
“我觉得这是个最明智的办法——消失几年时间。我知道军团最短的服役年限是五年。”
“要是你能挺过第一年的话,我的朋友。”比利时人插了一句。
“莫里斯说得对。你得听他的。军官们严得很,而且难伺候——”
“还全是法国佬!”比利时人补充道,“至少是百分之九十。恐怕三百个外国人里头只有一个才能当上军官。别抱幻想。”
“可我上过大学啊,学的是工程。”
“那你可以在营地里盖几座漂亮的厕所,再到野外设计几个呱呱叫的粪坑。”莫里斯笑道,“跟他说说,弗朗索瓦。说说学者们会碰到什么待遇。”
“有知识的人,首先得学会如何作战。”伯恩心想,但愿自己说得对头。
“这始终是第一位的!”比利时人大喊,“因为他们受的教育很可疑。他们会不会有疑虑?他们拿着军饷就是要服从命令的,该不会还自己动脑子吧?……得了吧,我的朋友。我要是你,可不会显摆自己有多博学。”
“让它慢慢地显露出来,”伯恩补充说,“要趁着他们需要知识的时候,可别自己主动去献宝。”
“没错!”莫里斯喊道,“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他是个真正的军团战士!”
“你能打仗么?”伯恩问道,“你能去追杀别人么?”
“我杀掉了我的未婚妻、她的两个哥哥和一个表亲,用的就是一把刀和我这双手。她跟纳什维尔的一个大银行家搞上了,那几个家伙还给她打掩护,因为银行家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没错,弗朗索瓦先生,我能杀人。”
追捕纳什维尔的疯狂杀人犯
本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工程师逃脱法网……
伯恩盯着年轻美国人的脸,记起了仅仅几周之前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去军团吧!”他说。
“弗朗索瓦先生,要是他们排挤得越来越凶,我能不能报一下你的名号?”
“年轻人,那对你没什么好处,说不定只会害了你。要是有人排挤你,你就把以前干过的事照实说。那就是你的资历证明。”
“说得好!他可真了解军团。只要有可能,那帮家伙是不会招疯子的,不过他们会——这话你会怎么说,弗朗索瓦?”
“假装没看见吧,我觉得。”
“对。他们会假装没看见,如果碰到——弗朗索瓦,再提醒一下?”
“碰到情有可原的事情。”
“瞧见没有?我这位朋友弗朗索瓦的脑瓜子也很聪明。我觉得奇怪啊,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露聪明呗,莫里斯。”
一个穿着围裙的侍者——伯恩从来没见过那么脏的围裙——在比利时人的脖子上一拍,“勒内,你这桌的。”
“那又怎么样?”紧身背心耸了耸肩膀,“另外一个名字而已嘛。有什么分别?咱们吃吧。要是运气好的话,咱们就不会食物中毒。”
两个小时之后,莫里斯和拉尔夫吃光了盘中来路颇有些可疑的鱼,还顺带着干掉了四瓶涩嘴的大路货葡萄酒,“战士之心”也进入了每晚比试耐力的老一套。偶尔有人打架,随即就被几个壮实的侍者拉开。响亮的音乐声勾起了或胜或败的战争回忆,也引得老兵们彼此争吵不休——他们以前基本上都是冲锋队,是去送死的炮灰;他们既心怀怨恨,又为自己能活下来而骄傲,因为他们所经历的鲜血和恐怖,那些扛着金星的长官根本就没体会过。这是地位低下的士兵共同发出的怒吼,从法老的军团,到朝鲜和越南的步兵。制服笔挺的军官们在战线之后远远地发号施令,步兵则在为了维护上级的英明而牺牲。伯恩记起了西贡,他无法指责“战士之心”的存在。
领班的吧台侍者是个块头很大的秃顶男子,带着一副金属框眼镜。他拿起藏在吧台那一端下面的电话机,把听筒举到耳旁。伯恩透过晃来晃去的人影观察着他。侍者的眼睛在拥挤的房间里四下乱转——他听到的事看来很重要;他看到的东西则无需理会。他很快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把手伸到吧台底下,停了一会儿;他拨号了。他又很快说了几句,随即不动声色地把电话收到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这正是老方丹在宁静岛上描述过的程序:接收消息,再把消息传递出去。而在电话线那一端接听的人,就是“胡狼”。
这就是今晚他所想看到的一切;他有些事要考虑,也许还得花钱雇几个人,就像他以往做过的那样。可以被牺牲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人,在收买、贿赂、讹诈或威胁之下,无需任何解释,这些人就会按照他的意愿去行事。
“我刚瞧见那个我得在这儿见的人,”他对几乎已神志不清的莫里斯和拉尔夫说,“他要我上外头去。”
“你要撇下我们了?”比利时人哼哼唧唧地说道。
“嗨,伙计,你可不该这么干啊。”来自美国南方的年轻人加了一句。
“也就是今天一晚上,”伯恩靠在桌上,“我在跟外籍军团的另一个人合作,他干的活有很多钱可挣。我虽然不了解你们,但看起来你们俩挺不错。”伯恩摸出他那卷钞票,从里面抽出一千法郎,然后给了两个同伴一人五百,“你们两个,把钱拿着——塞到口袋里去,快!”
“我的天!”
“天哪!”
“这事还不能打包票,不过我们也许用得着你们。嘴巴闭紧点;我走之后过十分钟或十五分钟,你们俩就离开这儿。还有,别再喝酒了。我希望你们俩明天是清醒的……莫里斯,这地方什么时候开门?”
“好像是从来都不关门吧。我自己就在早晨八点钟来过这儿。当然了,那时候人没这么多——”
“大约在中午的时候过来。不过头脑得清醒,好吧?”
“我明天将成为全军团最出色的下士。那就是以前的我!我要不要穿军服来?”莫里斯打了个嗝。
“见鬼,千万别穿。”
“我穿西装,打领带。我有西装,有领带,不骗你!”美国人也嗝了一下。
“别。你们俩穿成今天这样
就行,但头脑一定要清醒。明白了没有?”
“你这话听着很像美国人,我的朋友。”
“没错,特别像。”
“我才不像呢,不过真相在这里又换不到钱,对不对?”
“这是啥意思——”
“我知道他是啥意思。我明白着呢。打上了领带,人就爱扯谎。”
“别打领带,拉尔夫。明天见。”伯恩溜出卡座,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没往大门那边走,而是小心翼翼地向吧台的另一头走去,来到那个大个子秃顶侍者跟前。台前已没有座位,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彬彬有礼地侧身挤在两个酒客中间,点了杯佩诺茴香酒,又要来一张餐巾纸写留言。看来这是条私人留言,并非留给与酒店有关的任何人士。他拿出圆珠笔,用法语在餐巾纸背面印刷粗陋的纹章上写下了这么几行字:
有一只黑鸟的巢价值一百万法郎。目标:秘密的商业建议。如有兴趣,三十分钟后到街角的老工厂碰头。能有什么害处呢?要是一个人去,就另加五千。
伯恩把餐巾纸和一张一百法郎的钞票藏在掌中,朝吧台侍者做了个手势。那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金属框眼镜,就好像这位不知名顾客所做的手势是无礼之举。他晃动着硕大的身躯慢慢走上前,把刺着文身的粗胳膊往吧台上一靠。
“什么事?”他粗声问道。
“我给你写了个留言。”“变色龙”回答说,冷静的双眼紧盯在侍者的眼镜上,“我一个人来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请求。我这人虽然受过伤,但不是个穷鬼。”伯恩迅速而轻柔地——非常轻柔——把手伸向侍者,把餐巾纸和钞票塞进他手中。伯恩最后又向吃惊的侍者恳求地看了一眼,随即转过身朝大门走去,腿瘸得很明显。
到了外面,伯恩沿着破败不堪的人行道快步朝巷子的入口走去。他估计刚才吧台的这个小插曲花了八到十二分钟。他知道侍者在盯着自己,所以有意没去看两个同伴是不是还坐在桌前,不过他估计他俩还在。紧身背心和野战外套这会儿算不得最机灵,而且在他们目前的状态下几分钟时间根本就不算是时间;他只有指望一个人五百法郎能激发出一点儿责任感,让他们照着吩咐离开酒吧。奇怪得很,比起自称拉尔夫的美国人,他对那个不知叫莫里斯还是勒内的家伙反而更有信心。一个在外籍军团当过下士的人,只要碰到与命令有关的事就会作出本能反应;不管是烂醉如泥还是神志清醒,他都会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伯恩希望会是这样;虽说他们俩的帮助并非必不可少,但他毕竟还用得着——假如,假如那笔巨款能引起“战士之心”吧台侍者足够的好奇心。瘸子要求单独谈话也同样令侍者好奇,显然他单凭一条刺着文身的胳膊就能把这瘸腿家伙弄死。
伯恩在街上等着,巷子里街灯的光芒愈发黯淡,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少。比起离开酒吧的顾客,新到的人状态要好一些,不过他们从伯恩身旁经过的时候,谁也没对这个靠在砖墙上无家可归的穷鬼瞧上一眼。
他的直觉是对的。紧身背心拽着比他年轻许多的野战外套走出了沉重的大门。门关上之后过了一会儿,他还扇了美国人一记耳光,含混不清地告诉他要服从命令,因为他俩现在有钱了,而且还会变得更有钱。
“总比在安哥拉给人打死强!”前军团下士喊道,声音大得连伯恩都能听见,“他们为啥要跑到那地方去?”
伯恩在巷口拦住他们,把两人拽到了那栋砖房的另一侧。“是我。”他的声音透着威严。
“神圣的主啊!”
“见鬼……!”
“别出声!你们俩今晚还能再挣五百法郎,如果你们想挣的话。如果不想,还有二十多个人等着呢。”
“咱们可是好同志啊!”莫里斯勒内抗议道。
“你把我们俩吓得够呛,我本该捶你一顿……可我这位老兄说得对,咱们是好同志——对不对,莫里斯?”
“Taisez vous!”
“这话的意思是‘闭嘴’。”伯恩解释说。
“我知道。我老是听到这句话——”
“听我说。再过几分钟,咖啡馆那边的吧台侍者可能会出来找我。只是可能;他也可能不出来,这我可不知道。他是个大块头,秃顶,戴着眼镜。你们有谁认识他?”
美国人一耸肩,但比利时却点了点摇摇晃晃的脑袋。他的嘴唇一动也不动,过了半天才开口。“他叫桑托斯,是个espagnol。”
“西班牙人?”
“要不就是拉丁美洲人。谁也闹不清。”
伯恩心想,伊里奇·拉米雷斯·桑切斯,“胡狼”卡洛斯。他生于委内瑞拉,是个被踢出来的恐怖分子,连苏联人都无法容忍他。他当然会回过头去找本国的同胞。“你对他很了解吗?”
这回轮到比利时人耸肩了,“只要是跟‘战士之心’有关的事情,他可是绝对的权威。大家都知道他敲烂过别人的脑壳,因为他们在酒吧里行为太不检点。他总会先把眼镜摘下来,这是要出事的第一个征兆。他干的那些事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会觉得惨不忍睹……如果他要到这儿来见你,我建议你还是快闪。”
“他如果来,那也是因为想见我,而不是因为要伤害我。”
“桑托斯可不是这样的——”
“你们没必要知道具体细节,那和你们无关。但他要是从那个门口出来,我想要你们俩去找他说话,行不行?”
“当然没问题。有几回我还在他楼上的沙发里睡觉来着。那时候清洁女工来收拾我吐的东西,桑切斯就自己把我扛上去了。”
“楼上?”
“他住在咖啡馆上面的二楼。听说他从来不出门,从来不上街,连市场都不去。所有的供应品都由其他人去买,要么就直接送货上门。”
“明白了。”伯恩掏出钱,又给了两个晃晃悠悠的家伙一人五百法郎,“你们俩回巷子里去,要是桑托斯出来就拦住他,装出喝得太多的样子。找他要点儿钱,或者是讨瓶酒喝,什么都行。”
莫里斯勒内和拉尔夫像小孩子一样紧紧攥住钞票,诡秘而又得意地对视了一眼。弗朗索瓦这个疯狂的军团老兵,发起钞票来就像是自家印的一样!两个人的热情都大为高涨。
“你想让我们骚扰这傻瓜多长时间?”来自南方腹地的美国人问道。
“我要讲个不停,让他的耳朵从那颗秃瓢上掉下来!”比利时人加了一句。
“用不着,等我看到他是一个人出来的就够了,”伯恩说,“也就是说,没人和他在一起,也没人在后面跟着。”
“小事一桩,老兄。”
“我们不单会对得起你给的法郎,还会赢得你的尊重。军团下士向你保证!”
“我很感动。好了,快回去吧。”两个醉醺醺的家伙踉踉跄跄地沿着巷子走了,野战外套洋洋得意地猛拍紧身背心的肩膀。伯恩把脊背靠在临街的那面砖墙上,离房子的边缘只有几厘米,等着。六分钟过去了,随即他听到了自己迫切想听到的说话声。
“桑托斯!我了不起的好朋友桑托斯!”
“你在这儿干吗,勒内?”
“我这个美国小朋友肚子不舒服,不过现在没事了——他吐过了。”
“美国人……?”
“我来给你引见一下,桑托斯。他就要成为一名伟大的战士了。”
“是哪个地方要招儿童十字军么?”伯恩在街角偷眼一瞥,看到侍者正在打量拉尔夫。“祝你好运啊,娃娃脸。找个游乐场打仗去吧。”
“先生,你法语说得太快了,但我还能听懂一点。你确实是个厉害家伙,可我凶起来也很吓人!”
吧台侍者哈哈一笑,毫不费力地改口说起了英语,“那你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去凶,娃娃脸。‘战士之心’只欢迎性情温和的绅士……我得走了。”
“桑托斯!”莫里斯勒内大喊,“借我十个法郎。我把钱包落在家里了。”
“就算你有钱包,那也是落在非洲了。你知道我的规矩。你们这种人一个子儿都别想弄到。”
“我的钱全花光了,买了你店里做的臭鱼!害我朋友吐成这样!”
“下一顿你们可以到巴黎去吃啊,上丽思酒店嘛……啊,对了!你们确实吃了一顿饭——不过没付钱。”侍者猛地扭过头朝巷口一望,伯恩赶紧缩了回来,“晚安,勒内。你也是,娃娃战士。我还要办事。”
伯恩沿着人行道朝老工厂的大门奔去。桑托斯要来见他。一个人。他穿过马路来到早已停业的冶炼厂,在厂房的阴影中等着。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只是把右手移到了自动手枪那里,枪身坚硬金属的触感让他觉得安心。桑托斯每走一步,他离“胡狼”就越近!过了片刻,一个硕大的身影出了巷子,穿过灯光黯淡的街道,朝工厂生锈的大门走来。
“我来了,先生。”桑托斯说。
“非常感谢。”
“我倒是希望你先兑现承诺。我记得你在留言上提到了五千法郎。”
“在这儿呢。”伯恩伸手到口袋拿出钱,举给“战士之心”的经理看。
“谢谢你。”桑托斯走上前接过钞票,“抓住他!”他又说了一句。
突然,在伯恩身后,工厂那两扇老旧的大门猛然打开。两个男人冲了出来;还没等伯恩摸到枪,一件沉甸甸的钝器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