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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萧则正凝眉翻阅一封信件,信是窦原加急送入宫的,详细记述林珑的平生。
这女人确实和阿泷很像,但却不是她。
袁让的师妹,难怪!
萧则放下信件,神色颓然,他本以为林珑是阿泷的转世,她们那般相似,连名都是一样的音,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经历大喜大落,心绪剧烈起伏,萧则足足老了好几岁,一股气阻塞胸口,压得他连连咳嗽。
陈懂忙上前帮他顺气,手一下一下拍着后背:“可要请太医?”
“不用。”萧则摆手。
一天三遍地请太医,再请下去,底下人估计会认为他油尽灯枯,濒临大限,命不久矣。
在陈懂的顺气下,萧则咳嗽声止。他拿过绢帕擦了擦嘴,看向陈懂:“中书省那边诏书可拟好了?”
萧则没说是什么诏书,陈懂心里却通透,知道他问得是立太子的诏书。
“回陛下,拟好了,正要回您。”
原来早就拟好了!萧则情绪复杂,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萧琰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也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血。
人在绝路之下,很容易回忆后悔,很多时候萧则都会想一个假设,如果阿泷没死,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也不会步履维艰,被人逼迫至此。
年轻的时候,萧则不爱想这些,人对于自己做下的错事总会本能回避,选择逃避痛苦和绝望。如今身体透支,人之将死,他才会一遍一遍想起顾颜泷。
“既然拟好了,就传旨吧。”
这是要立太子了!
陈懂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萧则衰白的鬓发,鼻子突然一酸,赶忙低头掩饰眸中的湿意,哑着嗓子:“遵旨。”
立太子的旨意很快下来,因为萧则身体实在是太虚,朝臣担心圣人命不久矣,立太子的流程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月,萧则带着林珑众人就住进东宫。
太子新立,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盯着太子妃的位置。频繁有人带着家中小娘子出入宫闱拜见太后。
太后倒也认真相看,只是绝口不提太子妃一事,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竟然是要给太子选良娣。
蠢蠢欲动的人家沉默下来,众人都摸不准太后的意思。
齐国公窝在母亲房内,低头请示:“母亲您看?”
姚老夫人看了齐国公一眼,语气意味深长:“你想谋这个位置?”
齐国府已经够贵了,再进一步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恐会盛极而衰,太子妃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齐国公也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心里仍是不甘,圣人忌讳提防世家,明贤皇后一去,就开始打压世家,连皇后的母亲顾府都不能幸免。
齐国府虽然贵,却无权,他堂堂一个齐国公除一个高高挂起的虚职,半点实权没有。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就是因为有权,子弟遍布朝堂,在朝政上有话语权。
如今的齐国府半点实权没有,唯有寄希望太子,希望太子启用齐家,所以太子妃必争。
姚老夫人也明白儿子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回忆初见林珑那日,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丫头。她活了几十年,还头一回见到如此灵秀出尘的女子,几乎赶得上明贤皇后的风采。
像是姚老夫人这种人精,都生了双慧眼,会识人,打从第一眼见到林珑,她就觉出此女不凡,容貌气度品格当得起太子妃一位。
“宫中没有皇后,只有太后,窦家并没有适龄娘子,是以太子妃这个位置,太后不会争。那丫头身份虽低,却气度不凡,太后是人精,肯定是满意的。”
太后不插手,圣人就更不会插手,唯今只能看太子的意思。
若是太子看不上林氏一族,不为她请封太子妃,齐家就有机会;若是太子念着旧情,为其请位,那齐家只能后退一射。
姚老夫人闭目沉思,齐国公心中惴惴,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一旁的国公夫人更是紧张得几乎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姚老夫人才慢慢睁开双眼,看向齐国府:“你只要争?”
“儿子愿意全力一博。”
“好。”姚老夫人点头,“既如此,你就去联合其他有意太子妃之位的几家,阻止太子为林氏请封。”
国公夫人听得皱眉,忍不住道:“母亲这是何意?为何联合其他几家?”他们可是竞争关系。
姚老夫人淡淡瞥了国公夫人一眼,她对这个儿媳是不满意的,管家理事倒是一把好手,政治嗅觉却极低,蠢笨无脑。
见姚老夫人神情不悦,齐国公赶忙瞪国公夫人一眼,呵斥:“你懂什么,听母亲的。”话是这么说,其实齐国公对母亲的话也是大为不解。
知道二人不懂她的意思,老夫人叹了口气,解释:“你可知贫贱夫妻不下堂?太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对于当年患有腿疾的太子来说,林氏是雪中送炭。除非林氏本身极为不堪,难当大任,否则太子绝不会贬妻为妾,还是患难之妻,落人话柄。”
闻言,齐国公瞬间反应过来,林氏虽说出身低,但嫁入王府的时机却巧,且得国师批命,命格贵重。自打她进了王府,太子不仅腿疾痊愈,更是入主东宫,在众人看来,这就应了命格贵重一说,是对太子有恩。太子若是对她弃如敝履,就是不能共富贵,就失了人心。
国公夫人也想通此关节,脸色顿时煞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让她的三娘做妾么,不行,绝不行。
她求助地看向齐国公,齐国公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向老夫人:“母亲,您的意思是让林氏不堪太子妃之位?”
简单来说就是联合众人往林氏身上泼脏水,让众人反感她,配不上太子,无法封妃。
姚老夫人点点头:“嗯,唯有如此。”
“儿子明白。”齐国公退下。
萧琰正要为林珑请封太子妃之时,京师突然爆发各种对林氏不利的谣言。
先是林家子弟被人查出欺男霸女,仗着是林珑的势欺压百姓。相隔不过一两天,又传出林氏女贞德有损,居然与人私通。一时间林家女儿声誉降到冰点,已经定亲的纷纷遭到悔婚,未曾定亲的没有半个媒人上门,那些已经出嫁的林氏女,夫家碍于林珑现在的权势不敢休弃,却背地里冷落。
不仅如此,刚刚上京的陈淑在凌绥的相助下,到处谣传,国师命格贵重的批语根本不属于林珑,而是她心思歹毒,陷害其他娘子才能嫁给太子。
紧接着,蓝琼在祁县身中热毒,郑迪触怒秦王妃的事也相继爆出来,原本跟林珑不相干,现在却条条指向她。
指责她用医术暗害蓝琼,并且心机深重,引得王妃厌弃郑迪,简直是蛇蝎心肠。
这种事原本是死无对证的,秦王妃现在出来辟谣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本就是有心人的推动,他们的目的就是往林珑身上泼脏水。
即便最后事情解释清楚真相大白,与林珑无关,但是在世人心中已经落下林珑心机深沉的印象,无论如何,她是再不能为太子妃,册封个良娣都是太子仁厚。
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波御史斥责林珑私德有亏,逼迫萧琰休妻。
形势几乎一边倒地对林珑不利。
明明结果很好,可姚老夫人却越来越不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让人把国公爷唤回来,一开口便是质问:“谁让你直接对上林氏的,不是说要适可而止,对付林氏一族就行,林氏再不好也是太子正妻,难道要说秦王妃有眼无珠选个鱼目回来,还是说太子与毒妇相伴多日。”
齐国公也很委屈好不好,他有分寸的,当然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太子妃何其重要的位置,那是未来的一国之后,德容言工样样出色的女子才成,林氏出身低,没有才学彰显,且德行有亏,简直样样不成。
这样的女子他何必做那么绝,惹怒太子。
“那个陈淑是怎回事?”姚老夫人眸色阴沉,她想得深思虑多,此事既然不是儿子所为,那是谁,难道有人趁机浑水摸鱼陷害儿子。
他们的目的是不想让林氏成为太子妃,不是想逼死她。一夜夫妻百日恩,林氏又是那般容颜,太子对她肯定有情。
若是林氏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齐国府就会被太子恨上,那他们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她之所以敢算计林氏,是因为知道她身份低,太子并不一定想要她做太子妃,只是碍于恩义。
让林氏做不成太子妃和逼死林氏完全是两码事!
“去查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姚老夫人眯了眯眼。
——
东宫
林珑正在缝制一只小玩偶,神色安静,外面风言风语,流言如刀,她却没受丝毫影响。
秦嬷嬷匆匆进来,将一封信交到林珑手中。
林珑小心翼翼地将未缝制完的玩偶放到案几上,拿过信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果然是凌绥!
林珑嘴角勾了勾,几大世家联合起来难为她,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可不是为了触怒太子,连累太子名声也跟着受损,被人议论娶了一位毒妇。
也只能是他了,想来他是恢复了记忆,这人本性睚眦必报,当年在她手里吃了这样一个大亏,肯定会找回来。
不错,学得聪明了,没有像少年时那般单枪匹马寻仇,而是谋划布局,一出手就是杀招,想要置她于死地。
“娘子。”秦嬷嬷忧心忡忡,外面的留言对娘子越来越不利,面对如此强大的诋毁,太子也没办法护住娘子。
这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上顶住压力,坚持不休妻,已经使得很多大儒和清正的言官不满,这样下去,对太子和娘子十分不利。
“别急。”林珑放下信件,安抚秦嬷嬷,“很快就好了。”
秦嬷嬷还以为林珑开玩笑,不想这世界上真有人能扭转乾坤,一日之内,令形势大变。
元朔十六年三月,袁让入太子东宫,跟随他而来的有当世大儒瞿秋、隐士成罗、有锦绣文章之称的姚期,还有十六年前随袁让一块退出朝堂的名宦。
这些人,每个单拿出来都是当时俊杰,跺跺脚,大周都要晃动几下的人物,就是他们陪伴顾皇后南征北战,出谋划策,才有大周今日的盛世。
听说这些人物一水地进去东宫,连萧则都吓了一跳,更别说那些被打压的世家。
“你说什么?”姚老夫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双目圆睁,瞪视齐国公。
齐国公也是冷汗连连,哆哆嗦嗦重复一遍:“有大儒瞿秋——”
“不是这句。”姚老夫人怒声打断。
母亲一向好涵养,齐国公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赶紧道:“他们是来送嫁妆的。”
“送什么嫁妆,给谁送?”
“林氏女。”齐国公声音越来越低,“袁先生说林氏是他的小师妹,太子和林氏大婚当日,他因为闭关没有出现,心中一直惦念,这次着急多年老友一起为小师妹送嫁妆。”
“你是说林氏是袁先生的小师妹!”姚老夫人眼眶通红。
齐国公不敢看母亲,头埋得低低的,闻言,使劲点了一下。
他正等着母亲发怒,结果半天没声音,过了一会抬头,发现老夫人已经昏倒。
“母亲。”齐国公神魂巨裂,赶忙扑过去,“来人,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