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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青面汉子左手轻轻在桌上一按,人已凌空飞起,只听“呼”的一声,风声激荡,右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条乌黑的长鞭。
软兵器愈长愈难使,能使七八尺软鞭的人,已可算是高手,此刻这青面汉子的蛇鞭却长得吓人,纵然没有三丈,也有两丈七八。
他的手一抖,长鞭已带着风声向站在圆圈里的一群人头顶上卷了过去,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四十多枚铜钱一起跌落在地上。
这四十几人有高有矮,他长鞭一卷,就把他们头上的铜钱全部卷落,且未伤及任何一人毫发。
这四十几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但能将一条鞭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却是谁也没有见过。
鞭子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而且还长了眼睛。
四十几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时展动身形,蹿墙的蹿墙,上房的上房,但见满天人影飞舞,刹那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那黄衫老人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要了他们的夺命金钱,难道是准备替他们送命么?”
独腿人冷笑道:“有‘鞭神’西门柔的一条命,也可抵得过他们四十几条命了!”
他铁拐斜扬,一只脚站在地上,整个人就好像钉在地上似的,稳如泰山。
黄衫老人双手一伸一缩,自长袖中退出了一对判官笔。
面色惨绿的黄衣人转了个身,手里也多了对奇形外门兵刃,看来似刀非刀,似锯非锯,阴森森地发着碧光,兵刃上显然有剧毒。
那黄衫少年始终未曾开口说话,双手也始终藏在袖中,此刻才慢慢地伸了出来,用的兵刃赫然竟是一双子母钢环。
用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子母钢环更是险中之险,只要一出手,就是招招抢攻的进手招式,不能伤人,便被人伤,是以武林中敢用这种绝险兵器的人并不多。
敢用这种兵器的人武功就绝不会弱。
四个人身形展动,已将那青面汉子西门柔围住。
只有那独眼黄衣人却退了几步,反手拉开了衣襟,露出了前胸的两排刀带,带上密密地插着七七四十九柄标枪,有长有短,长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枪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五个人的眼睛都转也不转地盯在西门柔手里的长鞭上,显然都对这条似乎长着眼睛的鞭子有些戒惧之心。
独腿人阴恻恻一笑,道:“我这四位朋友的来历,阁下想必已看出来了吧。”
西门柔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独腿人道:“按理说,以我们五人的身份,本不该联手对付你一个,只不过今日的情况却不同。”
西门柔冷笑道:“江湖中以多为胜的小人我也见得多了,又不止你们五个。”
独腿人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犯了我们的规矩,我们怎能再放你走,规矩一坏,威信无存,这道理你自然也明白。”
西门柔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独腿人道:“你走不了的!”
西门柔忽然大笑起来,道:“我若真要走时,凭你们还休想拦得住我!”
他的手一抖,长鞭忽然卷起了七八个卷子,将自己卷在中央,鞭子旋转不息,看来就像是陀螺似的。
独腿人大喝一声,铁拐横扫出去。
这一拐扫出,虽是一招平平常常的“横扫千军”,但力道之强,气势之壮,却当真无与伦比!
江湖中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用这同样的招式,但也只有他才真的无愧于这“横扫千军”四字。
西门柔长笑不绝,鞭子旋转更急,他的人已突然冲天飞起。
那独眼大汉双手齐扬,眨眼间已发出了十三柄标枪,但见红缨闪动,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西门柔打了过去。
长的标枪先发,短的标枪却先至,只听“咔嚓咔嚓”一连串声响,长长短短一十三根标枪全都被旋转的鞭子拗断,断了的标枪向四面八方飞出,有的飞入高墙,有的钉在墙上,余力犹未尽,半截枪杆仍在“嗡嗡”地弹动不歇,枪头的红缨都被抖散了,一根根落下来,随风飞舞。
西门柔的人却像是阵龙卷风般愈转愈快,愈转愈高,再几转便转入浓雾中,瞧不见了。
独腿人喝道:“追!”
他铁拐“笃”的一点,人也冲天飞起,这一条腿的人竟比两条腿的人轻功还高得多,眨眼间也消失在浓雾中。
但铁拐扫动时所带起的风声仍远远传来,所有的黄衫人立刻都跟着这风声追了下去,衖堂里立刻又恢复了昔日的
平静,只留下一滩血泊、两具尸体。
若不是这两具尸身,孙驼子真以为这只不过是场噩梦。
只见那老头子不知何时已清醒了,眼睛里连一点酒意也没有,他目送黄衣人一个个走远,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西门柔的蛇鞭排名还在青魔手之上,看他露了这两手,就已不愧‘鞭神’两字,百晓生毕竟还是有眼光的。”
辫子姑娘道:“武林中用鞭子的人,难道真没有一个能强过他吗?”
老头子道:“软兵刃能练到他这种火候的,三十年来还没有第二个。”
辫子姑娘道:“那一条腿的怪物呢?”
老头子道:“那人叫诸葛刚,江湖中人又称他‘横扫千军’,掌中一只金刚铁拐净重六十三斤,天下武林豪杰所使的兵器,没有一个比他更重的了。”
辫子姑娘笑道:“一个叫西门柔,一个叫诸葛刚,看来两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老头子道:“西门柔武功虽柔,为人却很刚正,诸葛刚反倒是个阴险狡猾的人,两人武功相克,脾气也不同,只不过柔能克刚,斗武功诸葛刚虽稍逊一筹,斗心机西门柔就难免要吃亏了。”
辫子姑娘道:“依我看,那白胡子老头比诸葛刚还要阴险得多。”
老头子道:“那人叫高行空,是点穴的名家,还有那独眼龙叫燕双飞,双手能在顷刻间连发四十九柄飞枪,百发百中,这两人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中一个排名三十七,一个排名四十六,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辫子姑娘撇了撇嘴,道:“排名四十六的还能算高手么?”
老头子道:“这世上练武的人何止千万,能在兵器谱上列名的又有几个?”
辫子姑娘道:“那脸色发绿的人用的是什么兵器?”
老头子道:“那人叫‘毒螳螂’唐独,用的兵器就叫作‘螳螂刀’,刀上剧毒,无论谁只要被划破一丝血口,一个时辰内必死无救!”
辫子姑娘吃吃笑道:“我想起来了,听说此人专吃五毒,所以吃得全身发绿,连眼球子都是绿的,他老婆还送了他顶绿帽子。”
老头子敲着火石,点起了旱烟,长长吸了一口,道:“这几人虽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若论来头之大,却还都比不上那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辫子姑娘道:“不错,我也看出这人有两下子,他年纪最轻,却最沉得住气,用的兵器也最扎手,却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老头子道:“你可听说过‘龙凤环’上官金虹这名字?”
辫子姑娘道:“当然听说过,此人掌中一对子母龙凤环,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二,名次犹在小李探花的飞刀之上,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老头子道:“那少年叫上官飞,正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子,诸葛刚、唐独、高行空、燕双飞,也都是上官金虹的属下。”
辫子姑娘伸舌头,道:“难怪他如此强横霸道了,原来他们还有这么硬的后台。”
老头子道:“上官金虹沉寂了多年,两年前忽然东山复起,网罗了兵器谱中的十七位高手,组成了金钱帮,这两年来战无不胜,横行无忌,江湖中人人为之侧目,声势之壮,甚至已凌驾在丐帮之上!”
辫子姑娘撇着嘴道:“丐帮乃是武林中第一大帮,他们这些邪门外道怎么比得上?”
老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两年来,江湖中人才凋零,正消邪长,那些志气消沉的英雄侠士若再不奋发图强,金钱帮真不知要横行到几时了。”
说到这里,他们似有意、若无意地向那“酒鬼”瞟了一眼,那酒鬼却仍伏在桌上,沉醉不醒。
辫子姑娘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既有金钱帮插手,别的人也只好在旁边看看了。”
老头子笑了笑,道:“那倒也不见得。”
辫子姑娘道:“难道还有什么人的武功比上官金虹更强么?”
老头子道:“龙凤环在兵器谱中虽然排名第二,但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排名第四的嵩阳铁剑,武功都未必在上官金虹之下!”
他又笑了笑,才接着道:“何况,在龙凤环之上,还有根千变万化,妙用无方的‘如意棒’哩!”
辫子姑娘眼睛亮了,道:“那如意棒究竟有什么妙用?为何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一?”
老头子摇了摇头,道:“如意棒又叫作天机棒,天机不可泄露,除了那位‘天机老人’外,别的人怎会知道?”
辫子姑娘嘟着嘴,沉默了半晌,忽又笑了,道:“金钱帮就算很了不起,但名字却起得太不高
明了,简直又俗气又可笑。”
老头子正色道:“钱能役鬼,也可通神,天下万事万物,还有哪一样的魔力能比‘金钱’更大。你活到我这种年纪,就会知道这名字一点也不可笑了。”
辫子姑娘道:“但世上也有些人是金钱所不能打动的。”
老头子叹道:“那种人毕竟很少,而且愈来愈少了……”
辫子姑娘又嘟起了嘴,垂头望着自己的指甲。
老头子抽了几口烟,在桌边上磕出了斗中的烟灰,缓缓道:“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辫子姑娘大眼睛一转,也瞟了那酒鬼,展颜笑道:“我又没有喝醉,怎么会听不见。”
老头子点了点头,道:“那些人的来历,你想必也全都明白了?”
辫子姑娘道:“全明白了。”
老头子道:“很好,这样你以后遇着他们时,就会小心些了……”
他面带着微笑,慢慢地站了起来,喃喃道:“这里的酒虽不错,但一个人只要活着,总不能永远泡在酒缸里,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的……掌柜的,你说是吗……”
这祖孙两人一问一答,就好像在向别人说话似的。
孙驼子也不觉听得出神了,此刻忍不住笑道:“老先生对江湖中的事如此熟悉,想必也是位了不起的大英雄,这里的账,就让我替你老人家结了吧。”
老头子摇着头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是个酒虫……但无论英雄也好,酒虫也好,一个人欠的账总要自己付的,赖也赖不了,躲也躲不掉。”
他取出锭银子放在桌上,扶着他孙女儿的肩头,蹒跚地走了出去,也渐渐地消失在无尽的夜雾里。
孙驼子望着他的背影,又出了半天神,回过头,才发现“酒鬼”不知何时也已醒了,而且已走到“鞭神”西门柔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子前,拿起了诸葛刚方才留在桌上的那封书信。
孙驼子笑道:“你今天可真不该喝醉的,平白错过了许多好戏。”
那酒鬼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真正的好戏也许还在后头哩,只怕我想不看都不行。”
孙驼子皱了皱眉,他觉得今天每个人说话都好像有点阴阳怪气,好像每个人都吃错了药似的。
那酒鬼已抽出了信,只瞧了两眼,苍白的脸上突又泛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
孙驼子忍不住问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那酒鬼道:“没……没什么。”
孙驼子眨了眨眼,道:“听说那些人全都是为了这封信来的。”
那酒鬼道:“哦?”
孙驼子笑道:“他们还说这里有什么藏宝,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他一面抹着桌子,一面又道:“你还想不想喝酒?今天我请你。”
他听不到回答,转过头,只见那酒鬼正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地遥望着远方,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他目中虽没有醉意,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孙驼子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就看到了高墙内,小楼上的那一点孤灯,在浓雾中看来,这一盏孤灯仿佛更遥远了……
孙驼子回到后院的时候,三更早已过了。
院子里永远是那么寂静,那酒鬼屋子里灯光还在亮着,门却没有关起,被风一吹,“吱吱”地发响。
孙驼子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立刻就走了过去,敲着门道:“你睡了么?为何没关门?”
屋子里寂静无声。
孙驼子将门轻轻推开了一线,探头进去,只见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就没有人睡过。
那酒鬼已不见了。
“三更半夜的,他会跑到哪里去?”
孙驼子皱了皱眉,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凌乱,床头堆着十七八块木头,但却瞧不见那把刻木头的小刀,桌子上还有喝剩下的半壶酒。
酒壶旁有一团揉皱了的纸。
孙驼子认得这张纸正是诸葛刚留下来的那封信。
他忍不住用手将信纸摊平,只见上面写着:“九月十五夜,兴云庄有重宝将现,盼阁下勿失之交臂。”
就只这短短三句话,下面也没有署名,但信上说的愈少,反而愈能引起别人的好奇之心。
写信的这人,实在很懂得人的心理。
孙驼子皱起了眉,面上也露出一种奇异表情。
他知道兴云庄就是他小店对面那巨大的宅第,但却再也想不出那“酒鬼”会和兴云庄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