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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炭仰卧在桌板之上,眼皮不断颤动,不知梦到何事。
之前在打斗之中众人损坏了不少桌椅,这块桌板便是楼兰搬来的,给屠炭垫在身下。林中夜寒雾重,自然不能让屠炭随意躺在地上。
项昌意走到屠炭身边时,屠炭正好醒来。
屠炭先是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缓缓睁开双眼。他昏迷的时间并不算长,可他眼中疲倦仿佛三天三夜未曾入眠。
“醒了?”项昌意拎着酒壶,就在屠炭身边坐下。
屠炭点了点头,捂着额头坐起身来。
项昌意将酒壶递到他的面前,“头疼就来一口,一口回魂酒,活到九十九。”
屠炭没有去接酒壶,只是摇头苦笑,“谢谢。”说完这话,他又扭头看着项昌意,郑重其事地说道:“前辈,谢谢。”
“谢我什么?”项昌意将酒壶拿了回去,仰头喝了一口,“我最近可没做什么好事。”
屠炭正色说道:“谢谢你刚刚阻止了我。如果你不出手,我可能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所以你刚刚是做了什么恶梦?将他们全都杀了?”项昌意突然问道。
屠炭面色有些难看,显然是被项昌意说中了心事。
项昌意又回过头去,淡淡说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或许是觉得盯着对方看不太礼貌,屠炭扭回头去,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两人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阎三更在小九九身边忙碌。
“你应该明白。”项昌意突然开口说道:“这世上有许多不可挽回的事情,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你无法阻止的。”
屠炭停下按压太阳穴的手指,扭过头来,“总要尽力一试。”
项昌意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屠炭看着项昌意,并不说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项昌意指了指阎三更身边的火盆,“你看到了什么?”
屠炭看着那摇晃火焰,皱眉说道:“火?”
项昌意点了点头,“火,没错,我们都需要火。要是没有火,我们就吃不到熟食,锻造不了兵器,甚至冬天无法取暖。火对我们至关重要,但是相对的,它的烟,我们就不需要。”
屠炭不明白项昌意想说什么,索性当个倾听者。
项昌意也并没有询问屠炭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我们不仅不需要烟,甚至有时候对它深恶痛绝。冬天烧炭取暖,若是不注意通风,便有可能吸食过量烟气而死。火灾之中,甚至大多数人不是被烈火焚身烧死的,而是死在浓烟之下。然而,火与烟,相伴相生,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将他们割裂开来?”
屠炭听闻此言,陷入沉思之中。项昌意想说什么,他隐约间有些明白了。
项昌意瞥了屠炭一眼,“对于你们屠家,我不是十分了解,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你们为吴王建造各式兵刃,与材料接触过密,以至于流传下了血脉急症。多数族人,活不过四十岁。你们族人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够抵抗这狂暴血脉。”
屠炭没有说话,只是点头默认。
项昌意仰头喝了口酒,“可是,为什么要抵抗呢?”
屠炭猛然抬眼等着项昌意,沉声说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难道前辈没有看到?”话语之间,他已经隐约带上了些许怒气。
“不要着急,年轻人。”项昌意拍了拍屠炭的肩膀,“我当然没有说这血脉就是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屠炭将项昌意手掌推开,愤恨出声,“这疯血纠缠了我家人多年,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怎么会是好事?”
项昌意并不着恼,微笑着说道:“我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或许我们可以让他变成好事。”
屠炭此刻也稍微冷静了些,“如果有一天我能彻底压制住疯血,或许会变成好事吧。现在……”他扫了一眼被他砸烂的墙壁,“我和别人在一起,只会让别人的处境变糟。可能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这疯血就是一种诅咒,是我们屠家造了这么多杀人凶器的报应。”
“我从不都相信‘诅咒’啊,‘报应’啊什么的。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没半点用处。”项昌意看着屠炭,“要先解决任何麻烦,你都应该相信自己。”
项昌意抬眼望向远处,似是陷入回忆之中,“曾几何时我和你一样,厌恶我自己的一切。我离家出走,整天酗酒,我觉得我自己就是这么一个烂人,不如醉死他乡,省得拖累别人。”
听到这话,屠炭深有感触地看着项昌意。
项昌意自嘲地笑着,“那日子可不好过,街边土狗可能都比我过得明白。但我后来醒悟过来,喝酒不过是逃避,我不过是想用酒水麻痹自己,让自己彻底忘记自己做过的那些错事。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便不会有所改变。”他指了指屠炭,“就像你们屠家的血脉,并不会因为你们压制它,它就不存在了。”
屠炭点了点头,认真听着。
项昌意偏开些许目光,似是在回忆过往。他过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后来我遇到了林火,他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我们逃避,痛苦,愤恨,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我们厌恶自己。如果想要有所改变,或许我们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自己握手言和。”
“握手……言和?跟自己?”屠炭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项昌意。
项昌意手中酒壶已经喝干,他直接站起身来,笑着说道:“火与烟相伴相生,你与疯血无法割裂。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难道还能说断就断?如果连你都没有办法面对自己,那么别人又该怎么面对你?如果你连自己都无法接受,又谈何改变?”
屠炭眼瞳微微打颤,就连项昌意走远了,他都没有发现。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那指缝之间,还残留着一道道干涸血迹,就像是一条条冤魂萦绕在他双手指上,不愿离去。
“接受……自己?”屠炭低声呢喃,“接受……蛮兽?”
不说项昌意与屠炭短暂的交谈,在屠炭的内心翻起了何等波澜。阎三更那边,随着箭头落地,他对小九九的救助,总算是告一段落。
“还好没有伤到要害。”阎三更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接过楼兰递过来的水壶,冲洗着手上鲜血,“算这小子命大。”
千面已经将那些昏迷的杀手绑了起来,顺便清理了一下大通铺。楼兰便帮忙将小九九搬入了房间。
到了这时候,阎三更才有时间和千面再聊上几句,“那个项昌意的话,你觉得可靠吗?”
“基本属实。”千面点头说道:“我大概知道他被林大侠派去狄国是要找谁,当初这消息还是我们持古派给林大侠送去的,做不得假。”
阎三更看了看残垣断壁,“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当然是继续追击。”千面看着阎三更,“不是你说的吗?如果错过了今夜,只怕是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此一时,彼一时。”阎三更朝着那些同伴扬了扬下巴,“我们现在伤病满员,就算是追上去了,又能做什么?为了胜机拼搏,那叫勇猛,明知毫无办法还要去拼,那就是送死。”
千面摇头苦笑,“怎么话全让你说去了。”
阎三更咧嘴一笑,“因为我说的,总是对的。”
“自大。”千面无奈扶额,“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先和你说清楚,我们必须救回小木头,哪怕我死。”
“别老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多晦气啊。”阎三更不满地抱起双臂,“咱们这叫因地制宜,看人下菜碟儿,懂不懂?”
千面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阎三更。
阎三更和她对视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有这么多的俘虏,还怕找不到人?今天晚上就先好好休息,大家全都有伤在身,可不能连轴转了。我知道你肯定有方法联系到持古派的后援,趁着今晚,正好将他们招呼过来。然后,我们再去追杀那些绑架小木头的混球。”
说到这里,阎三更将话头顿了顿,笑着对千面说道:“小生这般安排,也不知道千面姑娘意下如何?”
“油嘴滑舌。”千面没好气地瞪了阎三更一眼,随后点头应下。
众人便重新忙碌起来,各自在屋中睡下。
这一天之中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没有过去多久,屋内便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其中打得最欢畅的,便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项昌意。
至于守夜问题,阎三更自告奋勇地应了下来。大家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毕竟其余人皆是有伤在身。项昌意又与他们不是一路,不好安排。
屋外,阎三更一人自饮自酌。
等到屋中所有人都已入睡,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那关押俘虏的柴房之中。他口中哼着民间童谣,伸手在俘虏头上虚点,“挑萝卜,挑萝卜,挑个大萝卜,挑到了萝卜玩萝卜。”
最后一字出口,阎三更的手指落在一名俘虏头上。他咧嘴一笑,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刚刚回收的“无常”飞刀,往那名俘虏腿上用力一扎。
那俘虏顿时惊醒,张嘴要喊。
阎三更一把将他口鼻捂住,不让他惨嚎出声,随后缓缓转动刀柄。
大腿被捅,那俘虏痛得浑身颤抖,满头皆是冷汗,偏偏嘴巴被阎三更堵住,喊不出声。
阎三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说说看吧,你们的那位大人把小孩儿带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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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意:喂喂喂,林子,你知道吗,你这里还有个小迷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