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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骆涯等人吃完了饭,也未曾在底楼停留,而是在店小二的引领下上了楼,前往各自分配的客房。
八间客房,皆是普通的单人间,没有当初孙骆涯与曲三思一同在言欢楼时,那败家娘们要的天字一号房来的奢华。客房之中的家具皆是寻常酒楼该有的质地,很是朴素。
孙骆涯的客房与肖汉,还有万事通老爷子相邻,其余五人则分别被分配到了各处。孙骆涯一进屋,就做到了桌子旁,替自己倒了杯水。
昨夜在入睡前,孙希平就找到了他,跟他说万事通老爷子要回幽州了,下山的时候顺便带上万老爷子,先将老爷子给送回幽州。
当时孙骆涯也没有拒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走不走也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孙骆涯自然是希望万老爷子能在角鹰山多带一些时日,可说到底角鹰山不是他万事通的料事斎,既然他执意要走,孙骆涯自然也会充当一次护卫,护送万事通老爷子安然无恙地返回幽州。
这不,今日天才蒙蒙亮,他们一行人就出发离开了角鹰山。
孙骆涯喝过了水,刚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房门就被人给推开了。进来的人是肖汉,他的肩头扛着一只红底木箱子。肖汉进了屋,将肩头的箱子放在了屋子里的角落,然后也不停留,与孙骆涯抱拳告辞了一声。
肖汉前脚刚走,万事通老爷子后脚就走了进来。
孙骆涯见到来人,就替老人倒了杯水,心不在焉地说道:“万爷爷,你说你在角鹰山住得好好的,咋想着要动身返回幽州了呢?”
万事通伸手摩挲着杯子,嗓音沙哑道:“万红妆那小子说要弃用最早的江湖宗师榜,改用江湖十大高手的榜单,我觉着这个想法很新颖,值得一试,可在信上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我得回去与他当面商量。”
知道了原因,孙骆涯的心中也就没什么疑惑了,点点头说了声“行吧”。
万事通举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出言问道:“你就不好奇楼下那四个人的来历?”
孙骆涯摇摇头道:“好奇自然是好奇的,可好奇心害死猫的说法我也是听过的。既然这次没有孙希平的直系死士为我保驾护航,那我凡事小心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他突然笑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任何与我没有关系的事,我不去好奇,更不去掺和,那么自然是能够免去很多的麻烦。”
万事通放下杯子,点点头道:“嗯,你能这么想是最好。可人既然身处在了江湖,那么就必须要有不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的觉悟。江湖这么大,人生那么长,麻烦事总是会一件接一件的来骚扰你,而你能做的不是去逃避麻烦,而是去解决麻烦。这世上,只要是麻烦,就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受教了。”孙骆涯一脸认真。
万事通却是呵呵一笑,道:“楼下那一行四人,是幽州长远镖局的镖师。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是长远镖局的镖头,道上人称他为‘离手刀’邓左熙。”
孙骆涯转念一想,喃喃道:“我前几次偷跑下山的时候,也遇见过几次镖局的人。只不过我之前遇见的镖局中人,都是声势浩大的队伍,一队人马光是镖头就有两位,手底下的镖师更是十余人,他们的镖车以及镖旗都极为惹眼。可今夜遇到的……怎滴才寥寥四人,难不成他们只是刚巧路过小扬州,而不是在走镖?”
万老爷子摇了摇头,解释说道:“镖局在江湖上有三种走镖方式。分别为威武镖、仁义镖、偷镖三种。威武镖是在镖车的押镖货物上长竖一杆大纛旗,旗帜上除了写有镖师所在的镖局名字之外,还有此行走镖的镖师名字,镖头的名字写在最上面,其次是各位镖师的。
大纛是活动的,上面装有轱辘。镖师走镖时会将大纛的旗帜拉升至最高,这叫拉顶旗。早些时候,镖师之中还有人随身携带锣鼓,走镖时会以长槌敲击锣鼓,发出‘哐哐’的响声,镖师们就会趁机喊号子,如‘合吾’,有时也会喊镖师所在镖局的名字,这叫亮镖威。你之前遇到的镖队,走的就是威武镖。”
孙骆涯一脸恍然道:“我之前遇见的那几支镖队,确实与万爷爷说的如出一辙。只不过他们的队伍中,可没人敲锣打鼓,都是在到了一座山头的时候,镖头会喊一声‘合吾’。”
万事通点头道:“是了。一般来讲,那些在江湖中有地位的镖局,都会光明正大地走威武镖。在他们路过一座山头,或是一处陌生路段时,就会有镖头高喊一声‘合吾’,合吾就是与我合得来的意思,若是此地有贼人埋伏,在听到这一声镖号之后,就会出面与镖队进行谈判。
若是谈得拢了,山贼土匪们就会回敬一声‘合吾’,示意那些仍在埋伏中的贼人匪子这支镖队是他们的朋友,可以放行。而与镖队的镖头喊话不同,山贼土匪之流,是一人就得喊一声‘合吾’,所以每当有镖队路过山贼窝的山头时,就能听到满山的合吾声,场面极度震撼。”
孙骆涯想了想之前自己遇到的那几支镖队,似乎山贼们都挺给面子的,几乎没有山贼与他们起冲突。不过也有例外的,先前他在角鹰山山脚救下的徐家父女,他们原本也是镖师,估计是与泉山四盗没能谈拢,使得他们想要杀人越货。
“那其余两种走镖方式呢?”孙骆涯问道。
万老爷子喝了口水,缓缓道:“走仁义镖的话,大纛下降一半,以半旗高走镖。镖师打十三太保长槌锣,或五星锣、七星锣。这也搁在以往,如今镖局基本上都不走仁义镖了,所以很难见到这等敲锣打鼓的阵仗。
再怎么说,如今的江湖可不是以往的那座老江湖了。以往那座江湖黑白两道都讲‘仁义’二字,如今这两个字不管是黑道或是在白道,都成了那些小人的坑蒙拐骗的把戏。
况且,如今做这些山贼与土匪的,谁还管老一辈的那些规矩。基本上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要是走的威武镖,山贼见你们阵仗吓人,就回你一句合吾。可若是见你们镖师鬼头鬼脑,路过他们山头时心里边慌得一批,他们也就不会与你们讲什么合不合吾的,拔刀就是干。”
孙骆涯笑了笑,道:“是这个理。”
万事通下意识地抖了抖袖口,“说到这偷镖,是指镖队在遇到某个关卡或某座山头特别厉害时,而他么镖队又斗不过他们,在这个时候,镖队就会把大纛收起,马匹上的铃铛摘去,车轱辘上涂上油水,悄悄地不做声,偷摸着过山头关卡。”
孙骆涯唏嘘道:“他们这跟自己骗自己有什么区别?即便做到了悄无声息,可真到了一座山头,到处都是山贼土匪们的眼线,想要偷摸着过去,几乎不可能。”
万事通语气平静道:“话是这么说,可他们总得糊口不是?有些镖师即便知道这趟镖走的不容易,可若是不走这镖,哪来的佣金买粮食吃?所以,人啊,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都是被这世道给逼得。”
孙骆涯皱了皱眉,道:“万爷爷,那你说楼下这四名佩刀男子走的是什么镖?”
万事通略作犹豫,可还是说道:“他们走的是偷镖。”
小言欢楼一楼,掌柜的在柜台上手指噼里啪啦地在敲打着算盘,店小二则是在后院柴房换了件干燥衣裳后,就开始在大厅里收拾起桌椅。
大厅之中的那四名佩刀男子在吃完了十斤羊肉后,他们又多要了五斤羊肉和一壶开水。
在将早些来的八位客官送上楼后,店小二一下楼就来收拾那两桌桌面上的零散碗筷。若是按照以往,酒楼这个时候就已经关门打烊了,可因为酒楼内还有四位打尖的客官,所以店小二在收拾完了碗筷之后,闲得无聊就将桌椅里里外外擦了两遍,到后来实在无聊的发慌,就干脆孤身靠在门扉边上,两眼望向屋檐外的黑漆漆夜空。
酒足饭饱,年已六十七岁的邓左熙,从袖中取出了几块碎银子,搁在了柜台上,正在敲打算盘比对账本的掌柜,在见到了碎银子后,立即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伸手去抓那几块合起来该有七八两的碎银子。
邓左熙站在柜台前方,看了眼正要从钱罐子里找铜钱退还的中年掌柜,淡淡说了句“不用找了”,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随行的程轩峰、黎东山、段白言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确认刀尚在鞘中后,这才从颈后撩起雨笠,戴在头顶,大步朝门外走去。
酒足饭饱,最适合在雨夜赶路。
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夜长梦多”,到时候出了点意外,就没法与雇主交代。
店小二倚靠在门扉边上,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立即退却到了一边,给一行四人让出了道路,同时他还一脸笑意地对那四人献媚笑道:“客官下次再来哈。”
三名佩刀男子一脸肃穆,唯独那位下巴留有胡渣的年纪在三十五六左右的程轩峰,笑着回了一句“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可要给咱们打个折哈,你们这的涮羊肉确实好吃,下次来就吃二十斤!”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连忙答应。至于到时候是否是真给他们打折,那就到时候再说,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想办法多招徕几位回头客才是硬道理。
佩刀四人刚走到门口,迎面就走来了五六位同样是蓑笠在身的人影。店小二下意识地朝门外那几人的腰间看去。刀剑皆有。店小二下意识地在心里暗骂一句“娘嘞,今晚可是什么个情况,来了一拨又一拨,还他娘的都是舞刀弄剑的江湖人!”
虽然店小二的心里面已经是叫骂不停,可表面上他还是毕恭毕敬地远离了门口一些,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更不是从小习武的武夫,也没自家掌柜的千金一样的大侠梦,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赚点小钱过个日子,对于刀剑相向的江湖,他可没什么好感。
见到门外来人,邓左熙下意识地站到一边,礼让门外的六名身影先进酒楼。
四人之中,主心骨都礼让退避,程轩峰等人自然是与自家师父一样,退避到了一边。
屋外的六道身影先后进屋,看其蓑衣下的打扮以及各自腰间悬挂的刀剑,想来也是江湖中人。邓左熙不想惹是生非,五十多年的走镖经验告诉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论是在大事或是小事上,能礼让别人就礼让别人,总好过双方发生冲突。
那些个老字号的镖局,旗下的镖头皆是与邓左熙一般的心性。而许多刚成立不久就面临关门的新镖局,多是旗下的镖师与地方官员或是江湖武夫起了冲突,谁也不让谁,最后小事变大事,甚至到了动刀动剑的地步。
最后的结果,是延误了预定的送镖时间不说,更是与地方官府起了纠纷,许多见不得人的货物,就会被官府克扣,若是如此,雇主自然心生不满,除了找人投诉镖局之外,那些在道上有权有势的人物,还会找黑道上的人来针对镖局,使得镖局最终不得不关门宣告倒闭。
蓑笠六人,浑身湿漉的相继跨过门槛,一个个趾高气扬,这让年纪最小,江湖阅历亦是最少的段白言心生愤懑。相比较这位年轻的小师弟,程轩峰与黎东山二人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了。若是今夜师父不在场,他们也会做出退让的举动。
不得不说,礼让他人,为他们以往的走镖省去了不知多少的麻烦。
在他们六人进屋落座之后,邓左熙只是下意识地瞥了眼先前那位行走在最前面的蓑笠男子。那名男子的左脸颊上有条疤,看起来怪吓人的。邓左熙没有逗留,小声地提醒了三名弟子一声,穿戴好身上的蓑笠率先走入雨中。
店小二唯唯诺诺地来到六人身边,他只见一名脸上留有疤痕的男子坐在长凳上,其余五人都站在一边,一时间,店小二就被这莫名强大的气场给震慑住了。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旁正在逐颗将碎银子塞入嘴中,以牙齿啃咬一番的店掌柜见了,立即堆着笑脸走上前来,对那位坐在长凳上的疤脸男子恭敬问道:“不知几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事实上这六人也没等店掌柜把话问完,他们六人才刚进屋就又重新闯入了雨中。
这让一旁的店掌柜与店小二一脸的莫名其妙。
而在酒楼的某间客房内,有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分别站在向内敞开的窗户边上,恰巧将一前一后的两拨人行踪看在眼里。
良久,那位年纪轻轻,却是拥有一身好皮囊的公子哥,一脸平静地说道:“夜雨深沉,细雨绵绵,这些人上路也真会挑时候。”
一旁的耄耋老人不置可否道:“闲事莫管,闲言少叙,早点睡吧,若真有什么腥风血雨,也不会刮落到我们的头上。”
年轻公子哥点点头,将敞开的窗户给关上。
另一边,邓左熙冒雨前行,身边跟着三位自己的弟子,其中一位四十岁左右留有络腮胡的男子,加快了些脚步,在自己师父的耳边小声提醒道:“他们跟上来了。”
老人邓左熙一脸的凝重,道:“看来我这最后一趟镖走的也不会太安生。”
年纪轻轻的段白言伸手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脸色阴晴不定,握刀的那只手更是颤抖如筛糠。
至于那位脾性豪爽、下巴留有胡渣的男子,则是一脸的狰狞模样,握刀的那只手稳如泰山,随时准备好了拔刀出鞘的准备,他咧起嘴,阴恻恻地笑道:“他们要来劫镖,得先问我鞘中的长刀答不答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