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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闷响,杜振熙额头鼓包手下一捞,兜起衣摆接住牌位,小心翼翼地挪向怒砸牌位的方向,“曾祖母……”
“你还当我是曾祖母?”江氏分花拂柳显真身,半隐在假山后的身姿精瘦而不老迈,原本慈蔼的面相尤以眼角笑纹最醒目,此时夹带怒气,越发皱得深刻,“瞒着我半夜往庆元堂跑?三堂九巷是你能去的地方?你现在大了,我也不罚你,只关起院门罚桂开!
你走这一遭事小,将来被人翻出你去过花楼事大!以后谁还敢娶你?你还要不要闺誉了!将来找不到好夫家、嫁不出去,你没脸面对列祖列宗,我也愧对你死去的娘!”
这世上知道她女扮男装且不是死人的,唯有江氏和桂开二人。
但对于“七少”来说,闺誉什么的,不存在的。
杜振熙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只得苦哈哈的颠了颠兜着的牌位,避重就轻道,“您说得对,您消消气。就算气,也别拿曾祖父的牌位乱砸呀……”
这要是磕着碰着了,她才真没脸面对祖宗了。
江氏老手一伸,抄着牌位拍得啪啪直响,“你要是真孝顺,以后就别背着我行事。但凡你事先招呼一声,我难道还能不讲理死拦着你不成?只一样,唐家的亲事做不得,你这是害唐七小姐,也是害自己。你要真是个带把儿的,我随你爱娶几个娶几个。”
杜振熙嘴角抽搐,先抒情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已过耳顺之年,本就该安享子孙福,小十一才十岁,正该一心学本事,我总要先将家里生意理清握牢,再结一门妻族得力的亲事,借一借外力,为小十一将来接掌家主做好万全准备,等小十一能顶立门户了,我才好恢复女儿身。”
再摊牌道,“我这样的身份,已是愧对唐七小姐,即便先定亲,离成亲少说还有三年时间,将来总要寻个妥当的法子,将亲事完满退了,不会真和她成亲,更无意害她终身。您该明白,我不会拿自己胡闹,让自己陷入绝路。”
她这想法,倒和唐老太太柳氏殊途同归。
道理江氏都明白,就是太明白了,才压不住这股无能为力又不得不为的邪火。
心下忍不住怒骂早逝的三子作死——杜振熙的亡父行三,生前活成一副狗德行,谁能想到他死后会留下十一少这个遗腹子,早知能生出个真嫡长孙,当初何苦费尽心思让杜振熙一落地就充作男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覆水已难收。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完。
既然反对失败,那就只能全力支持。
“你既然早有打算,我就信你,不会让你难做。”江氏怒容尽消,看着清俊少年样的杜振熙满脸骄傲,又疼惜的捏了捏杜振熙无缘打耳洞的小耳垂,“我刚收了一副难得的明月珰。等你恢复女儿身能穿耳洞了,戴起来必定好看。”
常言道,缺什么爱什么。
江氏致力于暗搓搓为杜振熙搜罗首饰的爱好,略魔性。
杜振熙深觉自己当“七少”当得毫无压力,反而是江氏心里时有矛盾,只差没精神分裂。
所谓人生四大悲:早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江氏一样不落全占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经过几遭,好在心态倍儿棒,越老越心宽,活得恣意潇洒,即不自苦也不叫旁人担心。
杜振熙看着老而弥辣、神气爽健的江氏,无端端心情大好,挽着江氏笑微微道,“我帮您做早课。”
所谓早课,并非寻常寡居老太太爱做的念经数佛豆,而是浆洗衣裳。
曾祖父在世时,为解江氏的思乡之情,特意命人照着江氏的娘家遗址造了这座后园子,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仿若置身乡间,后来江氏以“男儿穷养”为名,不在杜振熙身边置近身下人,以免秘密泄露,自己更以身作则,洗衣做饭那都不算事儿。
顺带掩人耳目的承包了杜振熙裹胸布、小日子用品的清洗业务。
每每干活,就将曾祖父的牌位往旁边一戳,聊做陪伴。
画风太清奇,杜振熙只能无视。
轻车熟路的抹皂角,就着衣物浸入沁凉的溪水中,只觉这后园子,当真是她身心俱能完全放松的世外小桃源。
劳动使人快乐,诚不欺我。
她怒搓衣物,江氏在一旁默默递棒槌,“怎么?没能把恩然从庆元堂请回来?”
恩然是陆念稚的字。
杜振熙抄起棒槌浆衣物,摇头道,“四叔看似玩笑,八成是真动了娶亲的心思。”
江氏略意外,愣怔片刻,无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