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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恶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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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是从“冷”这种感觉开始恢复的。然后是疼痛,眩晕,饥饿,之后才是听觉,触觉,嗅觉,最后是光感。

    白皓修起先不适应光线,眨了几下眼睛,视野慢慢恢复清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闪烁着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

    ——谁?

    他的记忆没续上来。

    鲛人眼中绽放巨大的喜悦,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发出兴奋的气声,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垂到他脸上。

    白皓修见到美女的第一反应是疑惑不解,视线往下一扫,发现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都没有穿衣服。

    然后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左腿轻了好多……

    猛然间,恐怖的记忆如洪水倒灌。

    ——红色的眼睛?

    “!”白皓修惊恐万状地蹭起,想要拉开距离。但转眼看到那节断肢,又彻底僵住了。

    鲛人眨巴眨巴眼,似是想要说点什么,无奈舌头不大利索,一时间没能发声。她见白皓修盯着左腿,也跟着去瞧,然后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什么。

    “……”

    “……”

    如果说白皓修醒来见到怪物变成了二八少女的震惊和混乱是一场海啸,那现在他的情绪已经收成了一潭冰冷的死水,水下千丈却是岩浆滚滚的海底火山。

    他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撕裂,闭眼,睁眼,无论多少次,残疾就是残疾了。他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以身体为驱壳禁锢住心底的火山,因为他知道一旦喷发,自己也将在爆裂中毁灭。

    心跳如雷,白皓修喘息着挪到墙根,仿佛看不见鲛人似的,浑身发抖地捡了马贼的衣服来穿。

    鲛人一看这家伙“接受”了自己的礼物,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张了张嘴,道:“你……”

    “……!”白皓修听到怪物开口说话,如遭电击,冷汗打湿全身。

    惊恐的情绪就如一张令人窒息的网,鲛人感知到情况不对,呆呆地盯着那个看上去快要炸了的家伙,说:“那个……”

    白皓修摸索着单腿站了起来,身子紧贴着墙,压抑到极致的灵压透进墙体,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颤抖中震塌了整面墙!他一手凝出一根冰柱做拐,失魂落魄地逃了出去。

    鲛人起身去追,她一动,白皓修逃命似的走得更快,但一条腿哪里蹦得稳?他重重地摔倒,仿佛脊梁都被折断。

    于是鲛人不敢动了,只见白皓修气喘吁吁,浑身上下淌着冷汗,仿佛从水缸里捞起来似的。他狼狈地攥紧那根拐杖,用尽全力使自己站直。鲛人不解,那明明不是一个复杂的动作,为什么那人做的那么艰难?

    ......

    闷热的林子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充斥着凌乱的风声和鸟鸣,白皓修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每道声音都像藏在暗处嗤笑他的那些妖魔鬼怪,极度陌生的空气使得他内心天崩地裂,视线也越发模糊——

    还有完没完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一线天光突然扩大,骤亮的苍白将人团团围住。白皓修摇摇欲坠地熬过那片刻的失明,感到一阵自下而上的大风忽地掠起,掀开他的额发。

    那是一座断崖。

    他大喘了一口气,巨大的心跳声坠回胸腔,视线也清晰了。他看到崖下郁郁葱葱的树林,极尽目力也望不到头的无人疆域,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天高地广,这就叫自由么?

    鲛人的脚步声在他身后止住。

    白皓修绷紧的脊背挺得笔直,风之耳感受“敌人”的位置,每一寸肌肉都在收紧,组装成了极致的战斗状态。

    他回头时,两眼喷火,只见鲛人那张脸美得不似凡物,神态微微瑟缩,带着警惕和茫然。她身上裹了一件脏兮兮的褐色披风,露出来的皮肤白如凝脂,竟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

    美好?

    这种冲击力太大了——为什么虚兽那种肮脏丑陋的东西会变出这样一副皮相?这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更恶心的是,那个恶劣的玩笑好像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懵懂无知地站在那里,这巨大的反差更令白皓修悚然。

    “嗯,你……”鲛人几番犹豫,终于相对完整地说了一句话:“你再走,就掉下去了。”

    白皓修咬牙切齿,齿缝间能磨碎一粒铁砂,左腿膝盖以下生出一截冰制的义肢,堪堪支撑住身体。他手中冰拐一抖,冰晶重构,“咔”得一声压成了一把锋利的冰刃,周身腾起的寒气仿佛白色的火焰。

    鲛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为难极了,下意识退了一步:“你别……”

    她一退,白皓修便提着刀迈出第一步,沉重而缓慢,仿佛他残缺的身体有千钧之重。但他走得很谨慎,一步一步踩实了大地,跛足都走出了稳如山峦的气势。

    杀气弥漫!

    鲛人只觉得天色都变了,那少年的轮廓突然间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股狷狂澎湃的杀意直冲云霄。

    一弹指,白皓修使出瞬步,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起。在那骤然加速的过程中,心跳似乎脱离了身体!

    他好怕自己脚下不稳摔倒,恐慌到了极点,又亢奋到了极点!好像经脉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灵子溪流一夜之间变成滔滔江河!其间蕴藏的势能撑得他几乎要腾空而去。

    ——魂渡!

    白皓修想起来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吃了活人魂魄的怪物了?身体重构的记忆顷刻间炸成无数尖锐的碎片,毫不留情地划过脑海。他刀刃上带着成千上万的细小芒刺,每一枚都承载着巨大的痛苦和杀意。

    在柳州积攒的苦恨,在尸毒中忍受的痛苦,借着这一战尽情发泄——

    白皓修一刀斜劈而下,鲛人仓皇退却,拉开距离,然而那些芒刺却脱刃而出,交织成一片极寒的冰晶刀弧,无声咆哮,朝鲛人咬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世界在白皓修眼中失了真,好像天色蓦地暗了一些,飞向鲛人的刀弧失去了冰晶形态的外壳,只剩一片涌动的原始能量。

    他真实地“看到”了自己的生死灵子,水乳jiao融之中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承载主人强大的意志,无端催生出灵子中前所未有的生命力,使其有了自己的主观意念——

    灵武者讲义中有说过,由魂体产生的灵质力是构筑灵术的基础,而高阶灵武者返璞归真的境界,则是让术中生魂!

    白皓修尚不知自己借由魂渡,已然摸到了冰系高阶的大门。

    鲛人再不敢懈怠了,挥手卷出一道水流裹挟而去,与白皓修的刀弧激撞,荡开一轮冲击波。在他们二人的视野中,两股能量在虚空中扑杀着,一时间难分难解。

    白皓修左手向下打出一道颠岚,整个人腾空而起,同时冰刃翻卷,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打出刀弧。冻结领域在其间交织,那四道刀弧仿佛延展而出的轮廓,拉开一张蕴藏着极致严寒的网,迅速将敌人包围。

    鲛人知道白皓修打算跟她拼个你死我活,心里难受坏了,仓皇间射出十发水弹,希望能阻他一阻。

    诡异的视觉之下,白皓修看到水弹的速度被他的领域拖慢了三成,威力也削弱了两分,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完全“沉默”。他凛然察觉,那些水弹中的灵质力,也是黑灵子!

    破空声。

    水弹划过鬓角,白皓修拧身躲了过去。此刻他布下的四道刀弧坠地后分别炸出巨大的冰刺,领域中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以下,构成一座笼罩鲛人的牢笼。

    她趁隙喊道:“我投降!”然后竟学着当地人的动作,高举双手,站着不动。

    白皓修没料到这一出,大脑有一瞬间的混乱,但决心却一点没也没有迟疑!他见鲛人光洁的脖子毫无遮拦地袒露着,立刻将术法撤回,改为近攻,一个千斤坠从天而降,挥刀横斩,寒光封喉。

    鲛人没什么战斗经验,一时慌了手脚,抬起胳膊格挡……

    锵!

    白皓修的刀被被一股巨力弹开,整个人也反震回去,退了三步,愕然发现自己的刀居然断了!飞出去的一截冰刃深深插入地里。

    鲛人捂着胳膊退后,身子在寒冷中微微发抖,被砍中的手臂仍然好端端的连着胳膊。

    白皓修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但见那藕节似的手臂上出现一道深刻的伤口——断面漆黑!散发着瘴气的腐朽感,肉体也被黑灵子冻硬了龟裂开来,乍一看好像一截黑色黏土捏成的假肢,表面被刷上了肉体素白的颜料而已。

    鲛人茫然抬起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而白皓修彻底石化,不错眼珠地盯住这头怪物,像是要用目光将她活活解剖了似的。

    冻结领域并没有解开,四座冰簇之内的土地上爬满冰晶,有意识似地涌向鲛人。她能感觉到冷,用灵压圈出一个领域,冰晶无法侵入她脚边三尺,便聚集起来,逐渐垒高,仿佛成千上万的小妖怪,势要将眼前看不见的壁障咬穿。

    “我,我不跟你打架。”鲛人哆哆嗦嗦地说:“我也不会吃了你的。”

    白皓修仍是没动,用最大的意念强迫自己去思考,究竟怎么才能除掉这个怪物?

    鲛人初现的那一晚,她在柳州禁区一掌按死虚兽的霸道深刻地印在白皓修的脑海中,他知道对方是因为战意全无才处处忍让的,根本没有拿出实力来。这怪物的灵压深不可测,而且没有痛觉,肉体也可以超速再生——这会儿她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解冻了!裂口处淌下尸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怎么办?

    白皓修头脑中疯狂地思考对策,却只想到一个昏招,当下强行压住恐惧,朝鲛人走出一步。

    她微微有些发怔,先是戒备,但见白皓修突然抛下手中断刀,红眸中竟闪过一丝惊喜。白皓修立刻抓住这一丝端倪,继续往前走,同时撤了冻结领域,眼中杀意也有意识敛去。

    周遭温度回转了,鲛人有些激动,胸腔上下起伏。但这情况对她而言其实是难以理解的,因为情绪感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白皓修仍然处于战斗状态。可她脑子却完全被那个人摄了魂,白皓修正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卸下武装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股痴念占据理智……鲛人震惊于自己可以对白皓修产生人类两性之间的情感,但她无法自控,戒备之心一点点地松懈,脚步也没有往后退,放任对方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走到跟前来。

    白皓修的冰爪在瞬间凝成,毫不留情地掏向她柔软的小腹。鲛人一点也不疼,只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发动防御能力护体。

    于是这次,白皓修连个破口都没有划出来!他的冰爪狠狠地往鲛人肚子里抠,却怎么都抓不进去,曾经削铁如泥利爪,在她的皮肤上,居然只留下几道发白的印记。

    白皓修简直要疯,他用力地抓,势要将这怪物开膛破肚。

    鲛人委屈极了,推开白皓修的手,直视他惨白的脸说:“不要这样。”

    白皓修冷汗涔涔,喘息道:“你是什么?”

    鲛人先是一怔,随后皱起眉头。

    白皓修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自己的理智也被海潮般的仇恨吞噬,他从牙缝里再次挤出咒骂般的语气:“你是什么东西?。”

    鲛人有点生气地说:“我是虚兽。”

    白皓修心惊肉跳地问:“你是哪里来的?”

    鲛人歪着脑袋想,无法形容。

    白皓修退开两步,怒目而视,“这是哪儿?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鲛人说:“不要这样!”

    白皓修直直地盯着她,脑海中填满了铺天盖地的闷雷声。

    这不是噩梦,这是生死颠倒的征象,是世界混乱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