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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桑晚菀经常会同殷景初没话找话聊,也说些自己小时候的事。
其实她自己都快忘光了,但为了从殷景初嘴里套出更多的话,她硬是将脑子里的记忆搜刮了一遍又一遍。
“我小时总被蚊虫咬,我娘亲手用药草给我做了个香囊戴着,香囊上还挂着铃铛,每次听到铃铛声,我娘就知道我来了。”
“有一次我从墙角的狗洞偷偷钻出去,险些让马车撞了,幸亏我娘及时顺着铃铛声追了出来。”
“我第一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我爹教我的,他握着我的手,我握着笔,然后我们一起写下‘桑晚菀’这三个字。”
“爹说,我本该是在春天出生的,可是那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晚,我娘还没等到天气回暖就生下我了,所以我叫‘晚菀’,菀是草木丰茂的意思,代表春天。”
说这些话的时候,桑晚菀用剑作笔,在地上写下端正的“桑晚菀”三个字,指给殷景初看。
然而殷景初看了半晌,冷冷地说道:“我不识字。”
桑晚菀啊了声。
殷景初冷眼觑她,嗤笑:“魔界之人向来过的朝不保夕,只有生与死,识字有何用?”所以他知道自己叫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写,也不明白这些字代表的含义。
“等等!”桑晚菀又用剑认真地在地上划下“殷景初”三个字,说道:“这应该就是你的名字。”
殷景初皱着眉毛看看“桑晚菀”又看看“殷景初”,只觉得这些笔画复杂又莫名,于是吐出一句:“鬼画符,难看。”
桑晚菀略感无奈,一板一眼地教育他:“名字就是名字,哪里有好看与难看之说。”
这段时间下来,桑晚菀有些摸清了殷景初的脾气。
或许是魔界环境使然,不会有人告诉他何为“道理”,在殷景初的概念里不存在礼仪尊卑,也无甚多弯弯绕绕,他修为高深,一切令他不满不快的除掉便是。
她有时觉得自己是在应对一个不讲道理又蛮狠无理的十岁小孩,对方冷漠强硬、满身是刺,就连说话也处处讥讽,稍有不合还会冷上她许多天。所以她须得顺着他的脾气,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同他相处。
桑晚菀本也是个别扭的人,可为了殷景初,她努力将自己的棱角一一磨平了。但这并未令她感到难堪与负担,她用着最柔软安全的姿态接近他,只希望他能卸下心防,与她坦诚相待。
“你的名字......是你娘起的吧?”
殷景初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你对你娘可有印象?”桑晚菀试探着问道。
然而殷景初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桑晚菀立即收回接下来的话,并迅速改了口:“魔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杀人。”殷景初言简意赅地说道,眸中再次露出了熟悉的寒意与冷肃,“杀掉所有想杀你的人,你才能活下去。”
桑晚菀抿着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殷景初的生活她无法想象,虽然她遭遇被魔修灭门的横祸、也尝过被好友背叛惨死的苦恨,但其实她在白玉京的日子是绝对的平静与安全。尤其这一世,因为有殷景初在,甚至可称顺遂。
心底又密密麻麻涌出名为酸胀的情绪,她喜欢殷景初,所以会觉得心疼和心酸。虽然殷景初说的轻巧简单,可桑晚菀知道那会是一条极为艰难又血腥的漫长道路。
“幸好你把他们都杀了。”桑晚菀扯了扯唇角,压下心底的情绪,努力给他一个笑,“没人能欺负的了你了。”
殷景初愣了愣,他嘴唇微动,下意识就想嘲讽。
他是魔界魔尊,人人只能惧怕他,何来欺负二字?
可对上桑晚菀的眼神,他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桑晚菀走上前,动作小心又轻柔地用手去触殷景初的手,对方没动,她这才大着胆子轻轻握住了他冷冰冰的手指。
仅是牵个手而已,却用上了她前所未有的巨大勇气,桑晚菀面上发烫,心如擂鼓,就连脑子都一片空白。
两世以来,她没有过同男子相处的经验,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殷景初同样浑身僵硬,桑晚菀的手纤小柔软,指尖并不算细腻,还带有她常年执剑留下的茧。可她的触碰像因风招摇的花枝,乖顺却雀跃,令人意动。
他的内心告诉他,他渴望被她这样触碰。
“我......我也会帮你。”桑晚菀磕磕巴巴地说道。
她想说,只要殷景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有人伤害他,她也会像他保护她一样站在他身前。可她嘴巴笨拙,又羞于启齿,终究词不达意。
桑晚菀不敢抬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脸此刻肯定红的吓人,也不知道殷景初能否明白她的意思。
下一刻,殷景初反将她的手用力攥紧了。
桑晚菀被他的动作吓到,猛然抬头用受惊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同时也暴露了她红扑扑的脸。
殷景初心头一跳,略别开了视线。
两人似是都觉得有些尴尬,气氛沉默,但牵着的手却再未松开。
近百年的时间过去,不仅是记忆会出差错,世间许多事物都已面目全非,桑晚菀寻家的路途也格外的艰难,但幸好殷景初始终都陪着她。
一开始,殷景初并不信任桑晚菀。
他会用言语激她,会故意拿出界引观察她的反应,甚至有一次向她露出了完全不设防的状态,但桑晚菀都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殷景初不再试探她了。
察觉到殷景初终于对她放心,桑晚菀也暗自大松口气。
在唐玉斐三人游走仙界的时间里,殷景初和桑晚菀同样走在寻找桑家故址的路上,享受了许久的独处时光。
小时候的故事讲完了,桑晚菀就有意带着他同凡人接触,让他知道何为最微小最寻常却又最脆弱最可贵的幸福。她希望殷景初能明白,若是三界和平被打破,对这些普通人来说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可殷景初始终冷冷淡淡,这让桑晚菀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了方法。
但幸好,殷景初对她的态度日渐柔和,也不抗拒她手段拙劣的接近,两人有时甚至像刚刚互通心意的爱侣,局促间又透着小小的甜蜜。
桑晚菀觉得这是她这些年来过的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桑晚菀终于找到了曾经的桑家,再次踏上了故土。
桑家所在的镇子原本不算太繁荣,可时过境迁,入眼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这里的街道比之从前更加宽阔平坦,房屋更加高大气派,人人安居,热闹平和。
凡人渺小而坚强,杀死她全家的魔修没能摧毁这里,反而一切都比之前更加好了。
两人的到来受到了不少好奇的注目,但桑晚菀没去在意,她努力循着记忆去找桑家的位置,却发现那里格格不入地立了座破败的小庙,庙里还横七竖八地躺了三五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显得十分萧瑟和败落。
站在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桑晚菀驻足原地,眼神茫然。
殷景初眼看着她的神态急转直下,从热切化为落寞,他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想去安慰,说出口的话却是:“人死了,你原本的家自然也早就没了。”
桑晚菀闻言朝他看来,表情是空茫和无措,殷景初这才发现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一副要哭的模样。
他心中郁结,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再找找吧,或许是错了。”殷景初努力挽救的话依旧很生硬,可桑晚菀已经沉默着走进了破庙。
殷景初闭了嘴,默默跟在她身后。
桑晚菀在破庙内转了几圈,又从破庙的后门出去,像找不到巢穴却能嗅到熟悉气息的幼兽在附近不停的打着转转,恨不得将这片土都翻上一翻。
破庙内一个浑身长疮的老乞丐见桑晚菀穿的干净整洁,腰间又佩了剑挂着玉佩,浑浊的眼睛咕噜转了转,翻身坐起来。
原本他以为是这破庙附近还藏着没被发现的宝器金块,可盯了半天对方也只是像无头苍蝇般原地绕圈,老乞丐有些不耐了。
“喂,这里的东西早些年就已经被捡的一点不剩了,找不出值钱货的。”
“我看你穿的挺体面,也来这里挖宝贝?那你别想了,前几年地里最后一个铜盆都让别的乞丐挖走卖了,只剩这么座漏风漏雨的破庙喽。”老乞丐坐累了,又躺回去。
“你可知,这里曾有户人家?”桑晚菀疾步朝老乞丐走来,问道。
“是啊。”老乞丐翻了个身,伸出脏污的手挠了挠背上的烂疮,“听说从前是有户还算不错的人家,只不过一夜之间人都死绝了,你难道不是冲着那户人家留下的值钱玩意儿来的?”
桑晚菀急切问道:“那户人家后来怎么样了?这里什么时候立的庙?”
老乞丐却没回答桑晚菀的问题,转而狡猾地问道:“你带吃的没?”
一旁的殷景初走上前,他面无表情,眼神冷的像柄开刃的刀,在这破庙内折射出摄人的冷芒:“回答问题,不然就死。”
老乞丐被他盯的浑身血液发凉,喉咙也像被手擒住。
他立即麻利地起身跪在两人面前,态度卑微成一滩烂泥:“我说,我说。嘿嘿,我也是听以前在这破庙里的老乞丐讲的。”
“这儿从前是有户姓桑的人家,有几十口人呢,结果一夜之间都让邪魔给杀了,那血味儿啊,隔老远都能闻到。”老乞丐说着往破庙外一指,“喏,外面这些树都是吃人肉喝人血才长出来的。”
“那邪魔在这儿杀了不少人,后来来了几个穿白衣的仙家子弟,把它给打跑了。至于死的人,好像是刨了个坑草草就埋了吧,那帮仙家子弟说了,这户人家是横死的,怨气太大,得修个庙压一压,顺带超度他们。”
“都近百年了,这庙如今也破成这副德行了,不过好在一直没人拆,还能让我们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