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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卡利斯家族赢了。
或者应该说,机会永远留给做好准备的人。
教皇的横死让整个天命的统治陷入了混乱,但是连贵族纷争都尚未开始,一切便消失在了阿波卡利斯家族那周密的计划之中。
原本打算用于防备的家族亲兵都在教皇的突然死亡下成为了更有力的威慑武器,而正是这本应该在牺牲名单上的家族亲兵为阿波卡利斯排除了天命其他掌权贵族的一切反抗手段。
几乎就是在一夜之间,天命的实际掌权人从教皇派转为了阿波卡利斯手中。
胜利的果实到来的是如此突然,甚至充满了不真实感。
但是对于奥托来说,都无所谓了。
他呆坐着,看着面前的水晶棺。
以阿波卡利斯家族现在的地位,造出一只水晶棺虽然有些麻烦,但绝不是问题。
更何况还是奥托少爷的请求。
他就呆呆地坐着,不看书,也不做研究,仿佛迷路了灵魂。
他看着棺,看着棺中少女,看着她胸口那碎心的大洞。
毫无疑问,她死了,奥托觉得自己也死了。
“你来干什么……”
他稍稍抬起眼眸,转向了站在面前的那个人。
同样的一双眼睛。
死寂。
奥托这才低下视线,看到了那个人怀中的人。
啊,她也死了么。
“你要帮我。”
苍蝇叮在奥托杂乱的长发上,滑了几步,搓了搓触角,享用起了他身上的污垢。
“呵……”
奥托的眼睛稍稍睁开了些,血丝透满了那双青绿的眸子,像是跌入辣椒中的青葡。
“她死了。”
一眼,奥托便敲定了结论。
“还没有。”
“那也快了。”
奥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酒桶里舀了一勺酸臭的红酒,倒在嘴里,滴滴答答地从唇角溢出来,淋在身上。
他看得很清楚,那名少女虽然还保持着一点点细微的血色,但毫无疑问,已经死了,或者说是被不知什么方法停留在“临死前的一刻”,但毫无疑问,终究得死。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听起来像是个戏台上最低级的演员,连感情都带不进去,你觉得这……”
“我告诉你复活卡莲的方法。”
嘭!
酒勺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酒液,到处都是红臭,可奥托完全忽视了这些,他滚了过来,贴在地上,像是条在垃圾沟里发现了肉的饿狗,又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光的蛾子,扑了过来,抱住了即墨的腿,那双眼里露出了光,好像破开乌云的旭阳。
他完全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即墨看着他的样子,仅仅看着,就好像在回忆。
这副可怜的样子,这副可悲的样子,这副……让人厌恶的样子。
“你就是条狗!”
“一定要消灭崩坏!不惜一切代价!”
两种声音,响在记忆中,像是天平的两个极端,拉扯着他。
但是现在,即墨要任性一次。
仅仅,是为了自己。
“死之律者的核心,这是唯一有可能复活卡莲的机会。”
他丝毫不顾及后果地说出这些话,只为一个原因。
“现在,帮我。”
这句话就像是重启的钥匙,即墨看到那双青绿色的长瞳再次亮起了神采,名为“奥托阿波卡利斯”的灵魂再一次回到了这个青年的身上。
狡诈,小心,严谨,现在,又平添了一份不顾一切的残忍。
“你说的,仅仅只是‘可能’。”
“一个‘可能’,你敢吗?”
奥托笑了,像是个疯子,几乎快把嘴唇扯裂:
“你只能找我,对吗,因为只有我,只有【启示之键】能够提供出你所需要的一切,知识,器材,只有我能够做到这些,对么?”
即墨没说话,只是看着奥托。
他知道,这一刻,这个青年已经彻底抛弃了他所有的底线。
为了那唯一的一个人,他能和世界为敌。
“你还要我做什么?”
即墨同意了,因为此刻的他选择了任性。
“我要让你”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肮脏病弱的面庞如恶鬼狰狞:
“杀了除我以外的,阿波卡利斯的所有人!”
原因只有一个。
在卡莲的死刑判决上,阿波卡利斯投了赞成票。
即墨提着镰刀站在平台前,平台上,赤鸢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但那根金箭却在警示着他们少女濒死的事实。
奥托重新站了起来,【虚空万藏】在几秒内便构筑了超越时代的手术室。
这是未来的知识,这是过去的遗物。
圆状刀片,镰刀状刀片,氩气刀……
这些来自于过去的知识中重造的伪物,但是这样的“伪物”并不需要像拟态神之键那样追求那奇迹般的威力,只需要“起作用”就已经足够了。
切开胸膛,清理碎肉,奥托看得出来,这只金箭也可能是前文明的遗物,虽然比不上【神之键】,但也足够危险。
毫无疑问,这支箭震碎了赤鸢的心脏,但让奥托更加震惊的,是赤鸢此刻的状态。
与其说是“濒死”,不如说是“时间停留”。
停留在了死前的最后一刻。
连血都不曾流出,切开血管能看到仿佛凝固的血液,这让奥托的压力大大减轻,毕竟即使能够提取有关的知识,实操经验依旧为零。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个东西”居然没有在他使用【虚空万藏】时跳出来干扰他,这让他很意外。
“好了。”
镊子夹起,金色的箭头彻底剥离了心口,只留下一个空洞。
“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看向即墨,带着一些好奇。
即墨却始终在看着赤鸢,不言不语,走得近了些,将奥托挤到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赤鸢的脸颊。
温柔,他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他的呼吸都在诠释着这两个词语的含义。
随后,撕裂的闷响惊悚地扬起。
即墨的另一只手,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奥托清晰地听见了肌肉被撕开的裂响,他看到那只手一点一点地钻入胸膛之中,他看到黑紫色的液体从那创口中一点一点地溢出来。
即墨晃了晃,触碰着赤鸢的手不得已地离开,撑在台上,他的膝盖弯了下去,顶在台旁,一旁的镰刀忽然模糊了起来,消失在了即墨的影子里。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额角溢出了汗,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着,接着,是骨骼碎裂的脆响。
紫黑色的血涌了出来,倒在台前,漫在即墨的脚下,他终于跪了下去,粗重地喘息着,他的鼻孔一次又一次地张圆,他的背完完全全地挺直后仰,他的下唇完全消失在了紧咬的牙齿中,慢慢透出了那紫黑色的血迹。
奥托忽然明白了即墨要做什么。
没有心脏的话,找一个就行了。
这一刻,奥托恐惧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疯狂了。
但是,面前这个男人,更加地疯。
奥托他可以为了一个人对抗全世界,而即墨,可以不要命。
奥托不理解,当然,也不可能理解。
在千年的时光中相依为命,从过往的灾难中苟活新生。
对于即墨来说,华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了。
是她在支撑着他走到现在,是她让他能够维持着“人”这一存在的认知。
“唔!”
他终于漏出了声音。
他的身体缩了起来,这一刻,连颤抖都静止了。
下一秒,是骨肉分离的炸响。
血喷了出来,划出了黑紫色的瀑布。
他的脸完全苍白了,软倒在地上,好像被抽空了全部的气力,奥托看到即墨的胸膛那可怖的洞口,肌肉完全撕开,胸骨破裂翻起,红的,白的,躺着黑紫色的血。
可他的手却依旧高高举起,在他手中是一颗瑰丽的球体。
与其说是“心脏”,不如说是“崩坏能核心”。
即墨瘫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强撑着,屏住气,再一次支起了身体,哆哆嗦嗦地伸出了另一只手,点在了那颗核心,他的心脏上。
开始了拆卸。
奥托看到那颗堪称为“完美”的核心一点点地被剥离,一点点地缩小,一抹抹的崩坏能化为粒子,消散在即墨的手指尖。
即墨却依旧在行动着,拆卸着,紧盯着自己的心脏,好像一个专注的雕刻家。
这是唯一的方法,但是,自己原本的心脏蕴含的崩坏能太过于庞大,华那还属于“人类”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
他必须将这颗核心一步步削弱,将它封印为不会影响人类躯体的动力源。
这样精细的操作,一点一点地,在开膛剖胸的少年手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奥托只能看着,他不敢动。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颗核心中令人恐惧的力量,又亲眼看着它慢慢地被剥离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
可惜吗?
不,他只感到悲伤。
终于,那颗完美的核心被拆解为了如固液态般的存在,悬浮在即墨的手中。
这是起死回生的钥匙。
不得不承认,奥托意动了,他紧紧盯着那颗“钥匙”,他已经获得了最关键的信息:“死之律者的核心”。而现在,面前那颗“钥匙”会不会对卡莲也一样有用?
但是即墨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奥托再一次老实了下来,甚至背过了身,不敢再看。
即墨吃力地站起了身,胸膛的创口还没有愈合,每一个动作都好像会倒出身体里剩余的内脏。他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几步的距离却在他仿佛静止的迈步中无尽地拉长。
但他终于到了,像是跋涉千山万水的马拉松。
他撑在台子上,轻柔地倒下了手,好像不愿惊醒一场梦,将这颗“心脏”倒入了赤鸢的创口中。
奇迹,真的发生了。
那濒死的创口如同时光逆流般愈合着,就在奥托的眼前。
而代价,则是即墨这如同垂死的现在。
他却在笑。
得偿所愿的笑。
安心的笑。
就连他胸膛那破口的愈合速度都好像快了一点点。
仅仅只是一个眨眼,华的身体恢复如初,仿佛未染的白玉。
即墨拿出了一件崭新的衣物,轻轻地为沉睡的她换上,新的好像当年刚刚从休眠舱中醒来那样。
他低下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进行着最后。
“羽渡尘。”
他连接上了那保护着华最后意识的【神之键】。
【我在。】
“华的灵魂,还好吗?”
【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伤害,多亏了您的‘停止’,否则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保存那么久,那么接下来是要】
“不,等一下。”
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睡颜,笑着,却流着泪。
“把和我有关的记忆,抹销了吧。”
【……为什么?】
【羽渡尘】无法理解,作为掌管意识的【神之键】,它很清楚,他和她的记忆与情感在华的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组成部分。
她的情感,她的灵魂,如果没有了那份记忆,华甚至不可能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我让她变弱了。”
他墨黑的眸子里出现了自责。
“我让她变得柔软,让她变得敏感,让她无法足够得理智。”
华看到自己,卸下心防的那一瞬间,永远留在他心中最痛楚的伤痕上。
【但是,如果没有那样的记忆,她会很痛苦。】
“但她会很安全,她能够变得铁血心肠,不会因为情感的懈怠而露出破绽。”
【您可以继续保护她啊。】
“以前的我没做到,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这样的能力么?”
失去心脏的即墨,痛苦地笑着。
【羽渡尘】沉默了。
最后,妥协了。
【那么,您希望是删除,还是……封印?】
删除,还是封印?
即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感受着她重新燃起的温度,还有自己胸膛的冰凉。
“封印吧,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能够解开的封印。”
这是即墨的第二次任性。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任性。
哪怕已经做出了选择,即墨的潜意识却还渴求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我明白了。】
即墨终于站了起来,胸膛也终于愈合了,却留下了怎么也无法抹去的痕迹。
那是他失去心的痕迹。
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好久,好久。
才猛地抬起了身,往后退了好几步,定定地看着。
“保护好她。”
话,是对奥托说的,但更是对【羽渡尘】说的。
他转过了身,向着台阶上走了过去。
脚步,缓缓地变快,身体,慢慢地挺直,可到了最后一阶,他还是回过了头。
华还是躺在那里,没有醒来。
即墨的背,稍稍驼了些。
他扶住墙,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