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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站在海上。
波吞浪翻的海洋被一双黑色的静谧所抚平,一切卷流都在其前翻旋绕散。
死鱼挤在静谧的黑澜前,瞪着眼,停在即墨的脚下。
他看着一双双灰白的鱼眼。
——当执行方案遭遇障碍时,根据情况不同,开展不同的备选方案。
一,如若甲组(雷电芽衣)出现状况,则转变潜行模式,甲组进行大量破坏,将海域内全部防守力量引出。
二,在保证安全与时效的前提下,由乙一(即墨)进行交班。考虑到特殊性与人际关系,乙一是诱饵的最佳人选。
诱饵么……
即墨能想到爱因斯坦在写下这个词语时纠结的表情。
但他不会对此有任何抱怨,毕竟这个“诱饵”也是他自愿提出的。
在公私这方面,爱因斯坦分得一向很清楚,当然,或许也只是麻木了而已,毕竟六十年来也是她亲手为这个恶魔打造了续命的药剂。
火炎。
这曾经是让即墨恐惧的元素,作为噩魇盘旋在不成熟的梦里。
火炎曾烧死过一个红莲被骄傲的女人,大海也吞没了最后的那一抹火光。
对于那个女人,即墨到现在也很难说清自己的心绪。
憎恨?敬重?
就如同对那个时代一样。
在灾难中挣扎,嚎啕,发疯,沉沦,最后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而这股火,现在正在即墨的右臂上燃烧。
影中拔出的镰刀涂上了焰色,缺损的刃口也被火光补修,不属于即墨的力量正在一寸寸地侵蚀他自己,从手臂开始,火焰的纹路渗透上了他的脸颊,还刺入了眼球,将整个右眼都涂上了炭火灼烧般的颜色。
焦黑,爬着怒焰的红,就连墨色的瞳孔也被燃作血红,好像随时都会滴出血来。
疼。
这个词语自诞生以来就与一切负面状况相挂钩,也同样在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即墨的身体,荼毒他的灵魂。
与身体完全不兼容的崩坏能奔涌在他的血管中,撕扯着他的肌肉,啃食着他的骨骼。
哪怕是与爱人温存之时,他也要认识这份痛苦。
可这份痛苦却又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畅快,四肢百骸就好像通了电,一股股地杀入岩浆般的狂意。
动手吧!
去杀戮!
去屠戮!
随着炎脉的搏动,一次又一次地奏响暴虐的残音。
好像有什么在胸腔那里积淤,如同漩涡中的污泥。
即墨看到了那头红龙,还有吊垂在龙身下的群尸。
尖啸,龙鸣,雷吼,混杂在一起,裹在风里,挟着尸体的焦臭,撞在了即墨的脸上。
他感觉到血在烧,就好像落入了一颗火星的炭堆。
轰。
它点着。
它燃烧。
霹啪——
他听到了身体里,有着火燃的炸响。
细细碎碎,又如江河入海,涌入胸膛。
有光。
他的身中有光,如岩浆般流动的颜色,从右臂开始,沿着血管,密密麻麻,在原本空洞的心口前,亮起了鼓动的火炬!
【去吧,挥起你的镰刀——】
他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好像有什么轻柔地捧住了自己的手腕,抬起了镰刀。
【来,去杀,把它们杀个干净。】
【它们又不是人,连崩坏兽也不是,只是被恶意所扭曲的可怜造物,能挡住镰刀一挥吗?】
【你不是武器吗?去,去吧——】
又好像有人贴在自己耳边,呼气,倾吐着恶意。
他深呼吸,心口仿佛灌煤的炉心。
“……滚。”
他的声音带着颤,他听到了笑,又好像只是拂面而过的海风,卷来了战斗的血腥,留下令人发狂的恶意。
镰刀举起,火炎披掀,拖在身后,镰首低垂,遥遥地对着海。
他伏低了身,像是一条绷紧的弹簧,脊背如山般隆起,即使他的身形依旧瘦削,可病狼依旧有着那口尖利的牙,凝着陈旧的血痂。
嘭!
静谧的“海”在脊柱松开之时被踏破!似一盆浅水,被一脚踏穿了整个洋面!炸起一墙的浪啸!
黑色的天幕再一次于即墨眼中笼罩世界,静止的崩坏能指出了一条路,远远地指向那条红龙。
龙在振翅,律者拔刀,她们要比那群蛇快很多,长刀出鞘的姿态一帧帧地拉长在时间里,雷电的奔腾更是让她的战斗增添了神灵般的美感。
而这一切,对于芽衣来说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在举刀的那一刻,炎流便冲入了蛇与龙纠缠的战场,超载反应将这片战场化为了最为暴虐的屠宰场。
也是这一刻,芽衣理解了“武器”这个词语。
极致的暴力。
哪怕她已为律者,也不由得为这属于毁灭的火炎而心惊。
这不仅仅是因为“力量”,力量有多种形式,比如属于律者的雷电,它们虽然狂暴,但依旧是芽衣的仆从。
但这火炎不同,它诞生于毁灭,如同着火的荆棘巨人,焚烧世界,也焚烧自己,最后消弭于焚烧之中。
所以在听到即墨那声“换班”时,芽衣并没有感到轻松,反倒是心悸。
她以为来的是一头鬼。
镰刀纵使老朽,但依旧锋利;火炎尽管暴虐,可仍然足以烧毁恶敌。
拉扯着雷龙的尸骸锁链被尽数斩断,焚烧的苦味中,整片海域被染作褐霭。
这是它们的残肢,这是它们被改造的苦难,这是它们再也无法重回人形的悲鸣。
龙与怪物擦肩而过,律者也只是他眼中闪过的一道影子。
“……頼む。”
一个简单的瀛洲短词晃进即墨的耳里,他听见了红龙重新提翅的吼声,以至于这个单词都有些轻飘飘的,听不真切。
“……呵。”
提镰。
这不是他的笑,明明是从他嘴里漏出来的一声。
他知道那个东西又来了,就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视线定在他的后背上,烧着,把他一步步地往前推。
尖啸。
黄昏已尽,黑夜逐渐吞没青澄的天空。
海面下爬出了密密麻麻蒙德头颅,畸变的鱼眼探测将这片海域点做荧绿的匹练,铺展在临夜的海上。
它们无一不裂开咬口,撑开了牙。
【对,就是这样。】
它又开始笑了:
【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