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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月的下旬,村里进入了农忙时节。
二丫姐姐天天起早摸黑地抢收,要赶在秋雨下来前把黍子都收回来,赵明轩则接过了家里的活,烧饭打扫割草喂家畜,样样都干了起来,一开始二丫姐姐还不放心他,怕他弄伤自己,他自己也是手忙脚乱的,没过几天就干得有模有样了。
这大概就是环境改造人吧,在家时老爸老妈天天唠叨,他始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换了个地方,终于变得勤快起来了。
因为个子还没灶台高,他就在脚下垫了几块石头,站在那里掌勺,至于饭菜的味道,不要问他,反正二丫姐姐吃什么都不挑,他自己嘛,自己煮的猪食就算再难喝也得捧场啊。
忙了十几天,忙得二丫姐姐都黑瘦了一大圈,还好有大伯小叔他们帮衬,总算把所有的粮食都收回了家。
秋收完了,还不算完事,还得去缴税,得自己把粮食运到镇上去。
村中历来是合在一起运的,先将粮食用船顺着蘅溪而下运到下溪里,然后再人挑驴拉一起押解到东乡镇上,那里有县里的税吏在收税。
田地的租税说实话真不贵,十五税一,赵明轩他家有十五亩地,都是上等的好田,亩产两石,共收了三十石的粮食,只需要交两石的田地租税,6.7%的税在哪里都算不上高赋税。
但是架不住苛捐杂税多啊,比如人头税,二丫姐姐算成人,要交,他这个小孩子,也得交,比成人少一点而已。还有户税,这是按每户收的,为了逃避徭役兵役,农户把大户分成了小户,因为一户中只有独丁或未成年壮丁,按律是要照顾的,既然分户了就得交户税,哪样划算就得自己衡量了。
资产税也有,比如家里有辆牛车驴车这种大型资产,就得交钱,还有什么给朝廷的兵马征收的草料税等等,最后就是徭役兵役,抽上了有钱可以交钱,没钱的就得去,没抽上的也要交钱,比抽上的少一点,这么一算下来,起码要交掉七成的收成。
剩下的九石听起来不少了,其实也就是九十斗的粮,像二丫姐姐这样一直干农活的人每月至少有五斗的粮下肚才有力气干活,一年六十斗就去掉了,加上他这个小孩子也得吃饭吧,家里的粮食只能勉强撑到下一次秋收,这是在一年四季都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下,若是有点什么事,全家都会过不下去了。
上面算的粮都是没碾过的带壳粮,要是碾一下,就剩五六石的米,就更不顶事了。
开头有说过,他们家这情况在村里已经算是好的了,女人和孩子再能吃也没壮年男子和半大小子能吃,有些家庭有男孩子正是十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干活及不上壮劳力,吃饭却顶得上两个壮劳力,这日子就越发难过了。
“阿姐,为什么田里冬天不种东西呢?”赵明轩晃荡着腿儿,蹭着水生家那头牛拉的平板车,去东乡镇看热闹的路上,疑惑地问赵二丫。
在他印象里,田里应该是一年到头都是长着庄稼的,这种收完了换一种,不可能收了就让田荒着,但是在上溪里,秋收后最多往地里撒几颗豆子,别的东西都不种。
种豆子没啥不好的,据说可以固氮,但是种别的不是更好吗?
“要让田地歇一歇,一年到头不让歇,下一季田地的出产就少了,种下去连种子都未必能收回来。若是瘦田,要歇上一整年呢,咱这里都是肥田,歇过冬天就行了。”赵二丫回答道。
像他们这种偏僻的地方,荒地随便开,但是一个劳力能照顾的田地是有数的,开多了就忙不过来了,要是随便种种弄得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开再多的地也是浪费时间。
想要用有限的劳力得到更多的粮食,提高粮食亩产量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是,在要良种没良种,要化肥没化肥,也没有杀虫剂对付庄稼病虫害的时候,该怎么提高亩产呢?
这个问题太有难度了,赵明轩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什么靠谱的主意。
那么换个方向,是不是可以提高每个劳动力能够照顾的田亩数呢?
那就得改进农具,最好变人力劳作为动力操作,这是要点机械化种田的技能树,好像难度更高。
最后,赵明轩不得不承认,不管哪一个方向,他都没办法搞定。
他在车上念念有词,水生好奇地看着他。
“小宝哥,什么是机械化种田?”他听了一会儿,很多词听不懂,忍不住发问了。
“机械化啊,就是播种喷药都用飞机,灌溉浇水都是自动,耕地用拖拉机,收获有收割机,人只要坐着操作一下机器,最后把粮食运回家就行了。”赵明轩扯了一下现实中大集团种田的发展方向,实际上小规模种田机械化程度还没这么高。
“飞机是什么?”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水生听不懂的东西更多了。
“飞机是一种可以在天上飞的铁鸟,好像用木头做的也行。”
“就像风筝吗?”水生想了一下,说道。
“差不多吧,这些太难不要想了,现在能弄个水车玩玩就很不错了。”赵明轩发现再说下去,水生也要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好在他终于想起了还有水车这个有实现可能的东西,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村民们一大早从下溪里出发,到了午后,他们终于赶到了东乡镇。
东乡镇是个挺小的镇子,就南北东西两条交叉的街道,赵明轩在出村前幻想的大把机遇大把任务什么的通通都没遇到,缴税完了,众人补充了必须的用品,比如布啊盐啊之类的,很快就口袋空空了,没怎么多逛就回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小蝌蚪们长出了后腿,眼见着前腿也冒出了头,十月就在一片繁忙中过去了。
天气慢慢冷了下来,二丫姐姐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了,不过她也没闲着,做做衣服,做做鞋子,收拾收拾菜园子,还有去年盖的茅草顶已经旧了下雨会漏水要换新的吧,泥墙哪里脱落了冬天会漏风要重新涂层泥吧,过冬前的柴禾要准备好吧,反正要做的事还是挺多的。
天冷了,大人们不让小孩子们在外面乱跑,不过小孩子们屁股上都是长钉子的,哪里在家闲得住,吃过饭就会溜了,有时候到晚食还不回来,大人们就得张大了嗓门,站在自家门口喊人回家吃饭。
赵明轩家里因为人少,空房子多,没有大人管着,赵明轩也不爱欺负小孩子,向来是这些小屁孩们想去玩的主要人家之一。
不过一帮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可比一群鸭子叫让人烦躁多了,赵明轩正在想他的水车大计,结果想来想去只记得水车的大概形状,怎么造的却毫无头绪,他正烦躁着,还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嗡嗡嗡,最后他爆发了。
他做了硬性规定,来他家玩的小孩必须每天上两节课,上午下午各一堂,学得好的才能玩,学不好的通通留堂抄写五十遍,学生们自己带个铺满沙子的笸箩练写字,老师就是水生啦,他本人则是定时背着手巡逻,把不遵守课堂纪律的坏孩子揪出去的校长啦。
这么一搞,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可惜,绞尽脑汁回忆了无数遍,赵明轩的水车设计图依然只是张草图,画风还是抽象派的。
这事别人也帮不上他的忙,他们中间最有文化的水生老师说,他只是听阿父说起过,根本不知道怎么造。
闭门造车看来不行,赵明轩寻访了村中的木匠,木匠大叔表示,他听说过这东西,但是不知道怎么造。
想要做点实事怎么就这么艰难啊,赵明轩忍不住发出了悲叹声,但是世事不会因为他悲叹就变得容易了。
至于他家那个幼教班,本来都是和他同龄的小屁孩们,因为课堂上老师很严厉,校长更不是吃素的,说罚抄几遍就得抄几遍,还让别的小屁孩做监督,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娃娃,当然更加严厉,少抄一个字都不行,好几个小娃娃哭着跑了,嚷嚷着再也不来玩了。
结果,没过几天,村里的大人们知道是水生在做老师教孩子们识字,噼里啪啦就揍了小屁孩们一顿,把他们又给送回来了,还给水生老师送了鸡蛋等东西做谢礼。不但小屁孩们都回来了,还多了几个大孩子。课堂上快有十几个人了。
二丫姐姐见人多,开了东厢房,当做他们的教室,反正学生们凳子什么的都是自带,食水也是自带,他们就提供个场地。
赵明轩又被这个看脸的世界深深伤害了,水生做老师,别人抢着来,还送他这个送他那个说着好话,就怕他不肯教自家的孩子,赵明轩说他也识字啊,连二丫姐姐都是呵呵呵地笑而不语。
你们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只看外表,长得可爱的说话你们就相信,长得不可爱的说话你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而且,他明明觉得自己越长越可爱了,难道就没人发现吗?
时间就在赵明轩的悲愤和自恋中飞逝,十二月二十日是水生的生辰,素娘提前几日就邀请了水生的小伙伴们来参加“汤饼宴”,为水生庆生。
赵明轩不清楚生日聚会为啥要叫“汤饼宴”,只知道水生的生日到了,那么问题来了,他要送水生什么生日礼物呢?
赵二丫见他烦恼,问他:“你不是有个装宝贝的盒子吗?是不是在床底下,去找找看吧。”
赵明轩还以为赵小宝真的有宝贝呢,结果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就是些石头,还有些树枝,甚至还有一朵干花,不知道小宝收集这些东西要干嘛?
这些东西,哪里送得出手,就算没有钱买贵的东西,也得送点饱含心意的东西才行。
他嫌弃地合上盒子,重新放回了床底下,然后在家里逛了一圈,又逛了一圈,最后在檐下堆着的柴禾前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