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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说回梨庭公主这边。第二日,去给梨庭公主送每日份额点心的,仍是那刚进宫的小宫人——这也难怪,那些资历深的宫人们,都紧赶着去得宠有势力的主子们面前混个眼熟,也只有去侍奉梨庭这种出身低微主子的差使,会落在了这小宫人头上。那领着小宫人前去的大宫人,也不过是不想错过这一耍威风的机会,才表现出格外的兴趣来。
这一日,那小宫人小心翼翼的端了点心前来,仍是被大宫人大喇喇的随手拈起一块来,直送入自己的嘴里。这一日的银丝卷却显得很是对大宫人的味口,他竟又拈起一个来,放入嘴里闭上眼,很是享受般细细品味了一番。不一会子,碟子里的四个银丝卷,就被他吃去了三个,小宫人又一次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可如何是好?
“怎的,这就担心了?”那大宫人却是胸有成竹般笑道:“别慌。来,这最后剩的一个赏你了。跟我学当差,算你小子命好。”
“小的……不敢。”小宫人心里一阵打鼓:还吃?这下子还不知如何去梨庭公主面前交代呢。
大宫人可万万不允许这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忤逆自己,这便瞪着眼睛喝道:“我命你,把这剩下的银丝卷吃了!”小宫人惧于他的淫威,这才哆哆嗦嗦把那银丝卷吞下肚去。
令小宫人没想到的是,大宫人的法子,竟是让他去御膳房端一碟昨日里剩下的点心,昨日里没剩也不打紧,那就端前日剩下的。
小宫人端着那碟子点心残羹而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看不过眼——颜色已十分不好看,本来柔软的糕体质地也已干枯发硬了,甚至也不知口感上会不会泛起淡淡的腐坏味道。大宫人却全然不在意般,只笑嘻嘻说了句“不打紧”,便领着小宫人到了梨庭公主的宫室。
“梨庭公主,今日的点心味道可是好得很呢。这就请您尝上一尝罢。”大宫人摆出一副资历深厚的老人儿姿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小宫人已经懂了,在这位大宫人眼里,竟能对着一位主子呼来喝去、欺凌一番,便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尊严了。他是断不会对梨庭公主生出半分同情的。
但看着梨庭公主端的羸弱,小宫人心里却很是生出许多的担忧:若强吃了这变质的点心,这位小公主不会就此很感一番不适罢?
而那梨庭身边的小宫女,一则确是无依无靠,二是长待梨庭身边、被欺凌惯了的,全然不会驳斥回嘴,虽也是担忧得眼泪都快噙不住、眼见着就要落了下来,却也竟只懂得回头对着梨庭公主劝道:“公主,吃了就了事了……”
“了甚么事?这眼见着已经变了质的点心,还能吃吗?”
梨庭抬起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来,不知何时,她的未来夫君白释言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皱着眉对着那送点心来的宫人们呵斥道。
那大宫人却是识得白释言的,知道这位安国来的质子,与长公主很有一番关联,这下子也不敢怠慢他,赶紧哈着腰堆着笑解释道:“这点心,我拙眼瞧着是没问题的,这才敢给公主送了来。”
“没问题?”白释言冷笑一声反问道:“既是没问题,我今儿就赏了你,赶紧给我吃完了跪下谢恩罢。”
大宫人吃了一瘪,却又知道白释言是自己轻易得罪不起的,这便只好强咬着牙吞了那变质的点心,灰溜溜带着小宫人去了。至于后来他拉了半个月的肚子下不得床,又是后话了。
“别人这般欺侮于你,你竟不知反抗么?”白释言在梨庭面前蹲了下来,像哄着小孩子一般轻柔对着她说道。
梨庭只是一味天真的摇摇头:“母妃说了,别人想怎么对你,反抗亦是无用。受着过了,倒也就清静了。”
“公主一向是这般。”那服侍梨庭的小宫女插话道:“受了天大的委屈,从不哭不闹,还一味甜笑着,心里全然没有感知一般。”
白释言只得苦笑道:“你母妃,当真也是对这皇宫里的一切失望得紧了。”
小宫女接话道:“所以,只待释言公子将公主娶了去,护她一世安稳周全呢。”
这下子,白释言对着梨庭那孩子般稚嫩的脸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简直比面对长公主的撩人和威势之时还要艰难。嗫嚅了好一阵子,才不得不向梨庭为难道:“我此番前来,就是要告诉你,父王母后已替我回了长公主的指婚……”
“不是你不好,你是极好极好的。”交代的话还未说完,白释言生怕惹得梨庭伤心,紧赶着解释道:“只是我……”
只是我的心里,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就住了另外的一个人。
可白释言揣度着,这一番话岂不更是伤人?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这样的时刻,仿若说甚么都是不对,说甚么也都是无意义。
那小宫女失望得睁大了眼,还想要说些甚么,却被梨庭笑着开口打断:“这般好呀,我可以继续待在我自己的宫室里,和我的人偶娃娃们玩耍了。”
白释言也实在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甚至不知小梨庭能不能懂得指婚、回了指婚这些事,到底意味着什么。辗转了一番,也只得就这样离去了。
离去的白释言没有看到的是,在他心中还是小孩子的梨庭,在他走后,竟自脸庞上垂下一滴泪来。
“呀,我这是怎么了。”梨庭慌乱的拿手想要擦拭去。
“公主……”那小宫女吃惊得都不会说话了——她服侍了梨庭这么许多年,从来未曾见得她掉过一滴眼泪,无论是纯妃去世的时候,又或是被欺侮得过分的时候。她甚至一直觉着,梨庭公主太过不谙世事,以至于她是不会哭的,也从未曾尝过眼泪的滋味。
“我不要这样。”梨庭的小手仍在脸上胡乱的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却是越来越多:“母妃所做的人偶娃娃,可都是一直笑着的呀。”
小宫女不得不揣度着——难道梨庭公主的心里,竟是对白释言很有一番感觉的?
待白释言返回安国,日子仿若再次回到了三小无猜时的平静,一天天平缓的过去了。顾迩雅的身体和心绪,也就这样一天天的回转了过来。
这一日,听得白释言带回的消息,顾迩雅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露出了如以前般松快无拘的笑:“什么什么,释乐小小年纪就封了将军,你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兵?”
原来,白释乐赴大都面见长公主以前,顾迩雅献计与安王彼此商讨的后招,便是削减兵制之外,暗地组建起一支数量不大却强有力的精兵,作为安国的底牌与秘招。安王审时度势,意在未来,决心任命白释乐亲自为帅,并送白释言一起进军队历练。
白释乐笑道:“大哥即便进了军营,也仍不愿放弃他那一柄木剑,气得父王直吹胡子,说他也就配弄个小兵当当便算。”
“你对那一柄木剑,到底有着何种情节?”顾迩雅笑问道:“为何从小到大,就是不愿拿起一把真正的剑呢?”
白释言虽是持着一把木剑,但眼见着白释乐端的用心,每日真称得上是闻鸡起舞,天不大亮就开始操练精兵,自己也不好意思躲懒贪睡了,还是规规矩矩的加入了那练习的阵营之中。顾迩雅眼瞧着他们辛苦,这一日便着艺苑做了些点心,亲自送到军营里来。
“哟,顾大郡主来巡察了!”在吃点心这一事上,首当其中少不了的就是白释言。他仿佛已在军营里饿了三个月,抓起一块个头最大的就往嘴里塞。顾迩雅笑着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一边招呼着白释乐一起过来用一些,一边看到好些兵士取了点心,特意送给了那个远远立着的年轻军士去。
顾迩雅看得好奇,开口问道:“那是谁?一副威望很高的样子。”
“那是副将军宋临。”白释言正大快朵颐,口齿不清的答道:“别看年纪和释乐一样轻,却是凭着自己的一身军功坐上这位子的。不止在军营之中威望高,只怕在世家小姐们闺阁之中的声望,也快赶上释乐啦。释乐,你是不是很有危机感?”
白释乐知道大哥这是借机狠狠调侃自己,笑着与他好一番打闹。
这当下,顾迩雅却是认出了那个年轻副将军的身影,径直向着他走了过去:“你是从熊瞎子手里救下我的那个人。”
那名为宋临的年轻人瞟了顾迩雅一眼:“是你。”
顾迩雅笑道:“还没机会好好向你道一声谢……”
宋临却不待她说完,兀自打断她道:“以后你还是少来军营的好。”
“为什么?”顾迩雅奇问道。
“女孩子娇滴滴的最是麻烦。老实待在闺阁里绣花便是最好,跑到男人们的地盘上,遭遇了危险还要麻烦别人来救。”宋临这般说着,又瞟了顾迩雅一眼。顾迩雅怎么觉着这话里话外,不止在嘲讽自己上次遭遇棕熊一事拖累他受伤,还满是对女子的瞧不起?
“你以为自己很是了解女子?”顾迩雅冷笑一声:“你可知我六岁起便随着爹爹上得战场?那时你又在哪玩泥巴呢?”
话罢,顾迩雅懒得再搭理宋临,自顾自走开去了,把他一个人晾在原地。二人的初次打交道,就在这不甚愉快的龃龉中结束了。他们的关系,还会缓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