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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您倒是哭出来呀!”芯仪直对着安王后焦急道。若不是眼前这人贵为王后之尊,她倒真想亲自上手去晃一晃这人的肩膀,把体内那汪洋一般的忧伤与眼泪倾倒出来,让它们不至于把这人给湮没。
就连那见惯了大场面、一向镇定的女官司晴,这会子也是不敢离去,静静的守在安王后身侧。
安王后的头脑倒很清醒,眼见着司晴还守在这里,冲着她挥挥手道:“此事一发,朝中需要处理的相关事宜,自然也就跟着多了。你还闲待在我这里做甚么?赶紧着去处理罢。”
司晴到底也是跟了安王后数十年的,很是了解她的脾性,知道这会子也是勉强她不来的,倒不如顺了她的意,让她在朝中事物上少添些烦恼,这便点点头去了。
只剩芯仪一个人对着安王后,只觉得这会子甚么样的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王后……“芯仪那一双眼,早已是被无限的眼泪浸泡着,红肿得跟兔儿一样了。
“芯仪啊,我可不能哭啊。”安王后竟还能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来:“若我软了、倒下了,还有那么多的人,他们该去依靠谁呢?”
顾将军府。
顾迩雅的一双眼也是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刚恸哭过一场。守在她身侧的艺苑,神色也是异常惨痛,小心翼翼问道:“当真不去探望王后么?”
“这会子,朝中一片大乱。王后一向是坚强自持之人,定然不允许自己有半分软弱,一定要强撑着处理得宜了,我不好贸然前去打扰她。”顾迩雅摇摇头:“待到忙碌稍过了,她终于有着一些独处的时间了,才能开始尝试着去接受那海一样大的悲伤。而这种软弱,王后那么坚强的人,又一定是不愿展现给旁人看的。”
艺苑叹了一口气,点头称是:“小姐当真是用心去理解王后了。”
“所以还是缓一缓,再去探望王后罢。”顾迩雅心中压着一块大石头,语气也是恁的沉重。
她这种语气,倒是与安王突然逝去之后,安王宫里的整片低沉氛围别无二致了。
无论是顾迩雅,还是日夜守在安王病床之畔的安王后,实则没有想到,安王只不过是偶染风寒之症,又有医术高明的王御医用了全副心神细致调理着,怎的会如此突然的故去,当真是没有一点防备。
安王的逝去太过突然,太子白释乐又随军坐镇,朝中众臣完完全全乱了阵脚,只剩得安王后一人主持大局。
这数日以来,安王后的生活一如安王在世时一般。日出而起,日落后不久便命人吹熄了灯烛,褪了衫子睡去。每日晨起的清粥小菜,傍晚的时令蔬果与汤羹,进得不比往日里多半分,也不比往日里少半分。安王后的神色是那样平静,平静到若单单只看她一人,你会觉着安国甚么大事也未曾发生,仍是一片祥和之态;平静到你会以为,安王仍会随时从安王后的宫外爽朗大笑着走来,亲切的唤她一声“瑜儿”。这数日以来,安王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艺苑啊,我可不能倒下了。”
可旁人不知道,艺苑却是了然。那一日晨起,艺苑一下一下为安王后篦着满头青丝,想让她终日紧绷着的心神,多少能够松快些。安王后对着铜镜顾盼了好一会子,叹道:“艺苑,仅这数日,我都添了好些根白发了。”艺苑强笑着安慰她道:“王后是这数日太过操劳了。待到相关事宜处理完了,能好生休息些了,我再多为您炖些滋补的汤水调养着,也就好了。”安王后却是长叹一声:“若是大王瞧见我这些藏不住的白发,只怕会觉得丑得很罢?”
安王后用平静的语气缓缓道:“大王已是好久没为我绾发咯。他那粗糙的手艺,呵。“
一句话却说得艺苑忍了好久的眼泪再次蓦的落了下来——单凭这一句,艺苑也可知道,安王后内心深处对安王的思念之情,是有多深了。
待到又过了数日,顾迩雅入宫来探望安王后之时,安王后仍是一场都没有哭过。无论是国丧之事的筹办,还是朝中其余的各项大小事宜,她都在司晴的协助之下,处理得妥妥帖帖。
顾迩雅瞧见安王后,并没有显出多少的憔悴,甚至也并未见消瘦几分,见了她这个晚辈,还是如平日里一般慈爱的笑着。顾迩雅轻轻叹息一声,对着安王后并没有旁的话,只是请宫女呈上一杯新沏的热茶来,亲自递送到安王后手里:“王后,暂且歇一歇罢。”
安王后甚至有些感激的望了顾迩雅一眼——她没有劝自己哭出来,也没有劝自己节哀顺变,安王后便知道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娃娃,其实是真正懂得自己的。
“你不用担心我。”安王后对着顾迩雅亲切道:“我反倒是担心乐儿和言儿。他们父亲的丧事将近,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叫他们知道。可眼下他们正经历生死攸关的大战,况且他们年纪还轻、经不住事,这消息一旦送了过去,我怕……”
“我去。”顾迩雅握住安王后的手,想要传递给她一丝力量。
安王后惊讶的看着顾迩雅道:“这一路山高水长,眼下天下时局又乱,你一个闺阁女子……“
“若叫旁人递送了这消息去,我瞧不见释言和释乐的反应,断然是放心不下。”顾迩雅诚恳望着安王后道:“王后,您是相信我的罢?”
安王后亦是用力回握住顾迩雅的手,点点头。
安国的大部分军力,由白释乐率领着,出兵镇压傲其。其余仅剩的这些,则要负责镇守安国都城的安危,尤其是在这顾大将军为着莫名的理由被强行扣留在大都皇宫之时,更要提防有人趁安国兵力空虚之时来犯。所以顾迩雅此行,也不敢从军中调了护卫,只带了数名家丁一起,便踏上了路途。
只是艺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坚持随顾迩雅一同前往。顾迩雅拗不过她,也只得带着她去了。
大宁国之格局,早已是混乱一片,各处大小战事不断。再加上此一时节,风寒重症肆虐天下,夺去的不单只是安王的性命,那无数被长公主的严苛赋税压得吃不上饭、身子本就孱弱的百姓也都纷纷倒下。顾迩雅此行,一路眼见着尸横遍野、枯骨哀哀,路途之艰辛,正如安王后所言,不必细说。
只是快要行至白释乐出兵之处时,一支冷箭突然从顾迩雅的背后射来。顾迩雅自小也是随得顾将军上惯了战场的,眼疾手快,以迅雷之势拔出腰间佩剑格挡。只是没想到那放冷箭之人,端的是有备而来,后招不断,冷箭接二连三的放出。顾迩雅毕竟没有三头六臂,抵挡不及,其他家丁则是在这一阵箭雨之中自顾不暇,眼看着顾迩雅的生命将有危险。
“小姐小心!”令顾迩雅没有想到的是,竟是一旁的艺苑,取过家丁多携的一柄佩剑,动作灵动飘逸,霎时之间挡开那顾迩雅遗漏的数支冷箭,暂解了顾迩雅的危机。
有了这一喘息之机,顾大郡主也不是平白受欺负的小绵羊,脆喝一声,看明了那放冷箭一群人的领头者所在位置,径直冲将过去,一剑直取他脖颈最脆弱之处,厉声问道:“突袭者何方势力?”
那一群人却堪称是训练有素,没被拿住的,疾速撤退而去,被顾迩雅及家丁挟持的数人,竟都咬破那舌底所藏的□□,顷刻间自尽身亡,为的就是叫顾迩雅甚么消息也问不出。顾迩雅也勉强只能从他们的容貌特征推断,是那傲其族人,识得顾迩雅,唯恐她是为白释乐送了些子崭新情报而来,对傲其军队不利,这才有了此番突袭。
危机既解,顾迩雅这才有空对着艺苑惊诧问道:“我只道你善于茶道绣工这一类的闺阁之技,想不到你竟有这般身手?这么多年,为何从来不叫我知道?”
若不是顾迩雅方才有着性命之忧,一时情急,艺苑断不会在来不及细想的须臾之间,暴露自己的身手,这会子只得尴尬笑道:“以前家里穷困,为着要去街头卖艺,总要学些谋生的手段。”
顾迩雅笑道:“这可好,你这便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
傲其军士拼死突袭顾迩雅,也是为着对战场之上的溃败再无他法。这边厢,白释乐骁勇无双,与宋临的配合也称得上默契,一路高歌猛进,已是击得傲其军队节节败退,丢盔弃甲之间,已对安国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只怕要退回草原深处,将养数年之久。
宋临一向冷峻的面庞之上,为着这场大胜,露出了难得的喜色。他转头望向身边的白释乐,刚要商议些后续事宜,却见白释乐神色之间竟有藏不住的凄然,奇问道:“安国大胜了,你还有甚么不快?”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可是这般景象?”白释乐无奈笑道:“我这柄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利剑,从此怕是洗不净了。”
此时的白释乐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更令人感伤的消息在等待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