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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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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明知道我递予你的是□□,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么?

    沐云在心里不断回味着陈欲章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句话。

    良久,她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笑望着陈欲章说道:“茶饮完了,我也该走了。”

    陈欲章一愣:“这就走了?”

    沐云点点头:“你军营里事忙。我……我也该去找找我自己不得不做的事了。”

    说罢,沐云不再回头,像是怕自己再生犹豫一般,脚步匆匆的离去了。

    离去的路途中,沐云不断的反问自己:怕自己再生犹豫的是何事呢?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手暗杀了陈欲章?还是……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来?留在陈欲章的身边,安安稳稳做一个至平凡不过的妇人,生儿育女,炊饭洗衣,在小儿无休止的哭闹声和每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里,忙到注意不到光阴的流逝,皱着眉抱怨孩子和夫君,再一醒过神来发现已这样过了一生。

    这样的想法一经冒出,沐云立即自嘲一般,笑着摇了摇头。

    她太了解陈欲章了。即便沐云自己想要,陈欲章的心,终究是向着沙场,向着天下。

    自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打上一声招呼,就从与沐云的大婚礼堂逃婚之时;自沐云在街道之上,有些羡慕的望着其他新嫁娘安稳蒙着红色盖头、坐在红轿之中,而此时的陈欲章又一次远赴沙场……一次次,平凡的幸福近在咫尺,可都这样滑溜溜的抓不住一般,从自己和陈欲章的指尖溜走了。

    她早已经失去了平凡一生的最后机会。

    就不要再想了罢。

    沐云匆匆离去后,陈欲章一个人愣愣的坐在原地。

    因沐云走的太过匆忙,方才她刚刚沏好的一壶茶水,此时还在袅袅的冒着热气。陈欲章伸手去捧着那茶壶,感受着最后剩下的一丝热气,仿佛感受着沐云方才还近在咫尺的鼻息。

    在陈欲章眼里,此一时刻,是他戎马一生的时光里难得的岁月静好。

    他断然不会想到,沐云刚才转念之间,放弃了一个何等意义重大的动作。而这个动作,挽救了陈欲章的一条生命。

    当然,此时的沐云也断然不会想到,她转念间的这一选择,会带来了何等的后患。她和陈欲章,终究是躲不过彼此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沐云想的没有错。或许在陈欲章的心里,的确是放不下她,可他更为放不下的,还有这天下。

    即便上一刹还在感怀着沐云遗留下的最后温度,下一刹,陈欲章亦是能妥妥的收拾起这些心思,踏上了与周啸对峙的战场。

    身为沛国的大将军,何以与沛国太子周啸反目?原来,眼见着陈欲章仍对大宁怀抱着天真的期待,竟始终对长公主忠心不二,意用自己手中的兵力,全力维持着大宁最后的安稳,年少气盛的周啸终是按捺不住,展现出自己揭竿而起的决心,策动了一场小小的兵变。

    这一场兵变,很快被陈欲章顺利的挫败了。然而对周啸而言,却并不够成打击——毕竟,他与安国的结盟还未进入实施的阶段,这一次,只是他为了试探大宁现有兵力的小小测试罢了。

    陈欲章自是不知道这些。或许是已进入了不惑之年,他已少了许多少年时的锐气,本能的去渴求一份安稳。对于他的年岁而言,他亦是太过天真的相信着,大宁的这份安稳还有望维系得够久。

    所以将挫败兵变一事回报给长公主之时,他的声音里仍是满满的自信:“沛国太子周啸之军已然退败,大宁安稳无虞。”

    “做得好,陈将军。我大宁一国之安危,可全都寄托于陈将军的肩上了。”长公主的面庞之上是笑着的模样,声音却冰冷得不带一丝笑意。只是这些,作为一个拿惯了剑的粗枝大叶的男人,在陈欲章的耳里是断然听不出来的。

    他这便行了礼,领了命,如往常一般的离去了。

    所以他不会知道,在他离去之后,他曾经最为信赖的学生付墨涵,从藏身的帷帐之后走了出来。

    长公主亲昵的招招手,付墨涵便如乖巧的小哈巴狗一般,直向着长公主那面凑了过去。他太过急切的想要表现亲近,以至于他的鼻尖都直愣愣的触碰到了长公主的发丝。

    好在长公主并没有表现得反感,并没有躲开去,反而用温软的耳语,在付墨涵的耳边与他密谋着什么。

    只是人精一般伶俐的付墨涵,这会子怎的变得这么笨,或许是太想获得长公主的青眼了罢,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长公主从来不曾向着他的方向凑近半分呢?

    沛国。将军府。

    “长公主已着人查实,当时军事情报失窃一事,实为齐兹族大汗拜黑命人所为。”此时陈欲章的面前,付墨涵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俊朗的面庞上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亲眼看了学生方才带来的证据,老师对学生的疑心,这会子尽可消了罢。”

    陈欲章手里反复摩挲着付墨涵带来的那一小卷信函,是了,这倒是铁一般的佐证,确凿证明了当时军事情报失窃,当真并非他一直疑心的付墨涵所为。可陈欲章仍有一番沉吟:“那么……你为何私下里,悄悄与长公主走得那般近?”

    付墨涵的一张俊脸上,霎时间,又露出一副羞愧难当的表情来——那副诚挚的小模样,看在陈欲章这般忠厚之人的眼中,是有十成十的可信度的,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不过刹那之间,哪有人能够这般会演呢?付墨涵羞道:“学生的确太过于急功近利,一心直想着越过老师,直接获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学生知错了!”

    一直跪着的付墨涵,这时更是摆开架势,对着陈欲章俯身一拜:“现在天下战事纷争不断,我大宁正值用人之际,学生已深刻反省,还望老师不计前嫌,再次收下学生,与您并肩而战罢!”

    要不怎的说陈欲章当真是忠厚之人,在付墨涵一番慷慨激的讲演之下,陈欲章到底是点了头:“起来罢。望你再不要辜负为师的一番信赖就好。”

    然而这只是陈欲章至天真不过的幻想罢了。

    这一幻想不过维持了数个时辰,是夜,便已被无情的打破了。

    正当陈欲章安稳眠于军帐中的床榻之上,忽而耳朵一转,听得床畔竟端的不似往常平静,传来细碎的声响。陈欲章不动声色,佯装安睡,直待到那声响近于身前,方才以雷霆之势迅捷起身,一把用力握住发出那声响的主人——暗地接近陈欲章之人的手腕。以陈欲章的速度和力道,这一握,简直像是生铁铸成的大钳一般,叫那人万万挣脱不得,一时吃痛得狠了,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只需听得这一声,陈欲章心下一凉。他不用点燃烛火,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

    毕竟,付墨涵曾经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陈欲章以前一直以为,若有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在武艺和战略上全然超过了他去,那人必定是天资不凡的付墨涵无疑。多少年来,没有子嗣的陈欲章,一直是把付墨涵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对待。

    在目睹了付墨涵与长公主亲近、以为是他窃了军事情报之时,陈欲章没有多话,军士一贯的铁血作风,也让他不习惯有任何情绪的流露与表达。

    唯有沐云知道,在陈欲章自大都回来之后,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整个昼夜。待到他终于出来之时,沐云看到,曾一心修身养性的陈欲章,摔碎了那只他养了十余年、最为钟爱的茶盏。

    那一茶盏,是付墨涵当年所赠。

    在陈欲章的用力钳制之下,付墨涵手中所握、欲用来暗夜行刺陈欲章的那一把匕首,应声掉落在了地上。

    犹如陈欲章的心一般。

    陈欲章惨笑道:“这就是你佯装重新投于我门下的原因了?能够轻易进出我的军帐,越过了重重护卫,让你以为行刺更容易得手?”

    奈何陈欲章虽在识人这一层面并不十分机敏,这种机敏却尽数展现在了他的身体一层,警惕心和防御的灵敏度都是不容挑战的,不然何以坐到沛国大将军的位置?付墨涵默默的闭上眼睛——看来自己与老师之间,还会差得远啊。许是自己分了太多的心神,浪费在了与长公主周旋这类的其他地方?终不似老师般心思单纯。他这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

    因为那陈欲章,也不是一味盲目心软之人。用力一掌劈下,用最快而最无痛苦的方式,了解了付墨涵的性命。

    这是他对付墨涵最后的慈悲。

    事情处理得宜后,待到陈欲章独自一人静坐下来,一阵凄凉的笑意,不自觉爬上了他的脸庞。

    数十年征战,一个个曾经亲近而值得信赖的人,都因着各式的原因,纷纷在他的身旁倒下了。

    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他的身影孑然独立。

    这一时刻,支撑着陈欲章没有倒下的全副暖意,来自心底藏着的那一个柔软的名字——沐云。

    还好有沐云。

    说起陈欲章的铁血,大家都道“将军无泪”。可若此时的陈欲章,已提前预知了他与沐云的结局——

    不知这个铁血一生的铮铮汉子,会不会人生难得的,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