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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山言根本来不及答话,只顾着策马扬鞭。那小厮急得无法,生怕跟丢了公子,又被爱子如命的将军和老夫人好一顿责罚——每次公子但凡有任何小小差池和不快,这一顿板子,总是免不了率先落在了他们这些服侍的下人身上的,没办法,谁让这老来得子的掌中宝,被将军一家视作命根子一般呢。小厮只得也紧赶着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快马来,跟在左山言身后追了过去。
只见二人一路扬尘,并不顾天色已渐晚,竟是径直向着大都郊外的方向驰去。左山言似是发了狂一般,一路不停的抽打着那匹他平日里最心爱的马儿,丝毫不顾得那马儿的嘶鸣声已是有些凄厉。狂奔至大都郊外的山崖之下,距离实也算不得远得过分,左山言□□那匹品种极其优良的千里马,竟是被累得口里微微吐出了白沫子,可见这一路的速度之迅捷了。
小厮的马儿比不得左山言的马儿优良,更是被累得够呛,但小厮眼下里哪有工夫顾得马去,急冲将至左山言跟前问道:“公子,眼看得已是要入夜了,您跑到这郊外偏僻的山崖下来做甚么?咱们还是赶紧回府罢,不然晚膳时不见您的人影,将军和老夫人可该担心坏了,又该去满大都一条街一条街的寻您呢!”
左山言却是完全没有听得小厮的话,整个人完全痴狂了一般,兴奋的拉着那小厮自顾自的说道:“你闻!你闻!是梨花的香气,和大宁皇宫里不一样的!”
那小厮正急得心焦,哪有甚么心思去闻梨花的香气,他只觉着四周的气味平平无奇,分明就是最寻常不过的荒野草丛气息,仍在抱着一丝的希望劝诫左山言:“公子,想来是您闻错了罢?咱们还是快快走了罢。”
左山言哪里肯相信是自己闻错了去,一门心思笃定了那山崖之上定是栽了御花园主管宫人所说的、十数年前植于大宁皇宫中的梨树,竟把衫子一掀、横系于自己的腰间,是这一生从来未曾有过的果决姿态,全不顾及自己瘦弱的身体,打算就向着那至为陡峭的悬崖峭壁攀上去。
这下子可把那小厮吓得不轻:“公子!这可使不得!您身子一向病弱,手上又没有气力,哪里爬得这悬崖?”左山言眉毛一横:“我若不爬,谁去为梨庭寻那供她思念母妃的梨花?”
小厮哭笑不得:“梨庭公主只是随口一句,您却当了真了。”左山言的一番神情,却是恁的认真:“就算梨庭真是随口一句,我也愿为实现她的这随口一句,豁出我的一条贱命去。”
见左山言是铁了心要攀这悬崖,小厮是当真担心他出事,仍在苦劝着:“即便要攀上那峭壁,您也无需急在这一时半刻,明天一早过来,也就是了。眼下里眼看着入了夜,视线犹自不清,岂不更为危险?”没想到在左山言的心里,梨庭随口一句的分量,竟是比那圣旨,不,应该说是比那天庭玉帝的旨意分量更重,他严肃道:“梨庭既开口说了,我自要第一时间为她办到,不然如何体现我的一番诚心去?”说着便不再管那小厮,自顾自开始了攀爬。
那小厮真急的快哭了出来——这可跟平日里左山言蹭破点小皮的危险程度全然不一样,若是左山言从那悬崖上摔下来有个三长两短,他就不是捱一顿板子的问题了,是整条小命都要不保了。他甚至已顾不得礼数,急拉着左山言的衫子下摆道:“就算真要此刻就攀,也该小的替公子去攀,岂能让公子自己去冒险?”左山言却是恁的瞧他不起,冷笑道:“你一点拳脚功夫也未曾学过,笨手笨脚的,若等你去攀,岂不是让梨庭更等得心焦了?”这便把衫子一夺,向上一跃,继续他的攀爬。
小厮已是吓得不敢看了。没想到他刚捂住眼,在心里想把自己所知的每一个菩萨名念一遍拜一遍,却没多一会子,就听得那山崖上不远处传来左山言的一声惊呼。小厮赶紧睁眼一瞧,却见左山言已是狠狠摔落在了地面之上——这也难怪了,被戏称做“瘦竹竿”的左山言,身子一向孱弱,所谓学过功夫,不过是左将军瞧着他实为将门所出,教他几招摆摆架势而已,他没有气力当真去学,也就蒙混过去了,这会子却不自量力的要去攀那至为陡峭的山崖,自然是会落得这个结果了。
左山言捂着右腿,在地上打着滚的惨叫,小厮吓坏了,赶紧牵了马过来,使出浑身气力把左山言托至马上,赶着回了左将军府去。
看得左山言这副样子,整个左将军府上下都慌了,老夫人更是“心肝儿宝贝”的唤着,担心得直抹纵横的老泪,急得整个人差点背过气去。左将军一边要照顾伤了的儿子,一边还要忧心跟着起急的老母亲,眉心更是皱成了一团,一股子担忧加怒气尽数发泄在了小厮身上:“打!给我拖出去狠狠打!竟也不知是怎么照顾公子的,让公子重伤至此!”
事实上,左山言手上全没力气的羸弱,倒是救了他一条小命,因着攀爬出去未远就跌落了下来,左山言幸运的只摔断了一条右腿。只是御医来瞧过,虽说较之丢了性命算是幸运,实则这极之冒险的行为,却也会拖累左山言的一生,即便这条右腿伤愈了,左山言的下半辈子却也离不开一根拐杖,在一瘸一拐之中度过了。
左将军和老夫人都心疼得不行,却谁也不敢责骂左山言这鲁莽的行为半句。老夫人只是每天守在那自己私用的小厨房里,一道一道大补的汤给左山言炖着,一道一道精巧的点心给左山言做着。左将军呢,这几日竟是军营里去得都少了,知道自己这儿子不喜旁的,就爱瞧些讲前朝鬼事的话本子,也不顾及自己将军的身段,满大街着人一本一本的去给儿子寻了来。整个左将军府,上上下下都给左山言陪着笑脸,只想让他在这重伤之中能稍顺心些。
可左山言自己呢,竟似对自己断了腿一事毫不在意,每日御医里来瞧过的叮咛半句也听不进去,就只顾整日里盯着那房门发呆。没想到他所期盼之人,竟对他伤腿一事也似不在意一般,直到第五日,才迤迤然的笑着走了进来。
左山言的一双眼都亮了:“梨庭!你可来了。”那挨了打的小厮倒是个老实人,一能下床了,就赶着来服侍在左山言的床侧。即便捱了板子,他也犹然在为左山言不平:“公子为梨庭公主摔断了腿,这么重的伤,公主怎的第五日才来瞧我们公子?叫我们公子好一番苦等。”
左山言一向对那小厮说话毫不客气:“多嘴!又不是梨庭公主叫我去替她寻那梨花,全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下半辈子拖着条瘸腿的罪,又岂能怪到公主头上去?”他不担心自己的伤,反倒担心自己伤了之事会给梨庭的心里造成任何负担,竟还在宽慰梨庭:“反正我也是学不成甚么功夫,成日窝在房里的,瘸了一条腿,于我来说实不算甚么,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责怪了你自己去。”
他认真瞧着梨庭的双眼,仿佛在做出他这懦弱的一生之中最为笃定和有力的承诺:“梨庭,我说过无数次,为了你,我舍了这条贱命去也是心甘情愿,我可是说真的,你定要信我。”
“你愿舍了这条命去?”梨庭妖媚一笑,那笑容衬在她纯真的面庞之上显得尤为诡异。可若有人瞧见过长公主年轻时候的笑颜,便不会奇怪梨庭的这副神情是从何而来了——那分明与年轻时的长公主别无二致。梨庭带着这样的笑容,倚过身子,附在左山言的耳边悄声道:“那你可愿……”
左山言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他也不知是为着第一次有幸与梨庭靠的这般近、近到可以感受她的温软鼻息吹得自己耳朵根子痒痒的,还是为着梨庭那悄声所说一番话的内容。
数日之后,大宁朝野一片震惊——左将军暴毙而亡的消息传了出来。
左将军一定至死也想不到,为何自己暴毙之事,恰发生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能下得床之后。
前夜里,左将军因前段时日忙着哄左山言高兴,落下的军务太多,这天夜深了,犹自燃着烛火,对着军事地图好一番钻研。一阵细微的响动引得他转过身来,竟是看到左山言拄着拐艰难的走来,手里却还端着一杯热茶。左将军惊喜道:“山言,你总算能稍走几步了?”
左山言点点头,把那一杯茶若无其事的递与左将军面前:“爹爹这段时日照顾孩儿已是辛苦,这会子还要熬着忙军务,喝一杯热茶罢。”
“呵,这一遭受伤,却叫我们山言长大了,懂事了。”面对左山言递来的一杯茶而已,左将军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丝毫不疑有他,接过去就要一饮而尽的姿态。
左山言突然心里一酸,他想起:长了这么大,竟当真连一杯热茶都从未给父亲斟过。他不由自主的猛然开口唤道:“父亲……”
可就在这时,左山言不知怎的,又感觉到梨庭那一阵温软的鼻息,吹过了自己的耳边,痒痒的。
所以面对着左将军的询问:“怎么?”左山言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没甚么,喝罢,全都喝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