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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天,首先发现有甚么事情不对劲了的,是细心的朵拉。朵拉虽然已经在心底里认定,这一生她与白释言之间断然是再无可能,而因着自己过往所做的那些子混事,白释言对自己的厌恶可能这一生也不会再消解半分,所以虽然白释言这段长长的时日以来都身在草原,但朵拉非但不会去主动寻着他说上只言片语,哪怕是那一次次自然的偶遇机会,也都被朵拉刻意的回避掉,但是朵拉的眼神,却从没有一刻当真离开过白释言的身上——朵拉私心里想着,眼神总归是安静的、不扰人的,自己躲在角落里只静静的看着,就不会让白释言发现分毫,不会让他再多生出一些被迫面对自己而起的厌恶,而自己心中那不自控的汹涌情感,总算也可以找到一些子轻轻的、淡淡的流露方法,不至于全憋闷在心里让自己近乎发了疯去。
所以这段时日,白释言身上和身边所发生的大小事情,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朵拉的眼睛——无论是他今日和父汗谈事貌似并不顺利、大帐内时不时传来了两人把一张羊皮地图拍得震天响的声音,抑或是他当晚围坐在篝火旁、第一次吃到了草原上鲜养出来的竟没有任何腥膻味的烤全羊,脸上的表情竟是一种天真的满足,那还是朵拉许久之前在安国时才见白释言面庞之上有过的,而那时节,很多复杂和难以想象的大事都还未曾降临在两人身上,可以说是两人关于青春最后的无负担的记忆,最后的简单和单纯了。
而这一日,朵拉从一大早就开始嗅出不对味了,因为她竟然看见,那从来只愿躲在自己的帐子里熬草药和炼蛊、潜心于自己的钻研须臾时光都不愿浪费的神巫,竟然从一早就钻出了她轻易不得出的帐子,且也没有避开了她一向并不喜爱的人群,像是已经顾不得在意这些,只一门心思对着白释言帐子的方向探头探脑的张望着。这不得不让朵拉起了疑心,对着当日清晨白释言的反应格外留心了些去。
当白释言从他自己的帐子里钻了出来,像着每一日的日程安排一样,向着大汗拜黑的大帐走去,朵拉细心的留意到,他的脚步并不似每日的轻快,而是奇怪的显出了一种踉跄来。其实白释言自己也发觉到,今日清晨饮下了那样一杯咸奶茶之后,不知怎的脑子总有些晕乎乎的,双颊一阵发烫,双脚踩在草地之上竟似是踩在了柔软的棉花之上,深一脚浅一脚不怎么能够走得稳。白释言还只当是这几日议事累了,其间还不乏一些激烈的争执,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体能,也就没有怎么把这样子的身体反应放在心上,还是坚持的钻入了大汗的帐中议事。毕竟对白释言的私心而言,他可是一刻也不愿在这草原上多耽,虽有如诗如画的广袤美景和一辈子未曾见识品尝过的各色美食,可全部加起来也抵不过在那遥远的家乡,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怕是每日倚在了城楼上张望,装作眺望风景的闲散样子,实则一门心思的等着他回家。
安国。城门楼上。
“小姐,还是把披风披上些罢,现在虽已是春深日暖,但你登临这高处,总归还是风大。”艺苑对着城门楼上、斜倚着那城墙的顾迩雅担心的说道,毕竟顾迩雅在经历了重伤之后,虽是在王御医的关照下细心将养着,身体的底子到底还是不如从前了。
顾迩雅虽然听话的把披风裹紧了一些,想来她现在身子弱,自己也还是觉着那高处的风有些凉的,但嘴上却是一贯不放松的:“不打紧。我只是觉着,这深春时节短暂,而这时的风景又是好看得紧,所以总忍不住登高远眺,贪看几眼罢了。”
艺苑笑笑,也不去反驳顾迩雅,其实跟了顾迩雅这么许多年的艺苑,心底里哪会不知顾迩雅这每一日的登高远眺,哪里当真是为了如她所说看甚么风景?但艺苑细细思索了一番,到底还是害怕这有些凉的风侵入了顾迩雅的体内,便还是对着她轻轻的开口道:“那么多的细节要商议,离他的归期,只怕还早得很呢。”
顾迩雅与艺苑这般的默契,自然知道艺苑明白她心底所思所想,只是刻意不去揭穿罢了,这会子也是出于对她当真关怀,才没有忍住这话头。顾迩雅也不惊讶,只是回过头来对着艺苑一笑:“我自是知道。每日登高,也不为当真见着他的身影。只是我站在这城门之上,不知怎的,心底里就会生出了一股子温暖来,好像觉着自己到底是离着他回家的方向,更近了一些,我这般遥遥望着,也就与远在草原的他,没有真的断了那样一种看不见的联系。”
顾迩雅这样的一番赤诚之语,让艺苑好一阵默然,也让她再也不忍心对顾迩雅有任何的反驳,去阻止她每日登临了城楼的举动,只是暗下决心,明日里给顾迩雅携带来的披风,还要更厚些便好。
说回草原上的白释言。
当白释言终于结束了这天的议事、从拜黑的大帐内钻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更不对劲了,不仅双颊通红得好像狂饮了数十杯草原上最烈的酒,好像还有一股子灼灼燃烧的火苗在他体内不受控制的乱窜。这会子白释言还是不明就里,还在思索着方才拜黑帐内的熏香是不是燃得多了些,又是紧紧憋闷着不透气,才让自己的身体这般不适。
没想到白释言坚持着行出了一段路去,刚离开了人来人往的大汗大帐范围,来到了人迹渐少的草原之上,身体的反应更甚,竟是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草地之上。在白释言的心底被一阵莫名恐慌占据的时候,发现自己逐渐模糊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媚笑着的妖娆身影,倒也并不打算把真相瞒着他,反倒是保持了草原女子一贯大喇喇的坦诚:“你这是中蛊了。”
中蛊?白释言自幼时起就顶爱看古时的那些奇谈话本子,对这所谓异域的蛊术也是有着几分了解,知道大多是以各种剧毒之虫炼制而成,除了影响人的肉体之外,更厉害些的竟还可以达成控制人心神的功效。他回想起今晨饮下的那杯咸奶茶,杯沿上可不就爬过了一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虫?
一双模糊的眼努力睁着,白释言总归看清了眼前的女子是阿纳日,她还是如初见时一般对着自己魅惑的勾了勾手指:“只要与我交合,你身上的蛊毒自解。否则,你怕是不能活着离开这片草原了。”
“只怕他若从了你,命倒是保住了,却也再不能离开这片草原了。”这时由远而近的,响起了不同于阿纳日的媚、而是更清脆一些的女子声音,白释言努力的抬眼看去,竟是那每日里刻意的回避着自己的朵拉。朵拉走近阿纳日和白释言的近前,接着道:“按着我们齐兹族的规矩,一旦他与你有了肌肤之亲,便必得娶了你不可,只怕这一生都要遂了你的心意,留在这片草原了。”
其实当朵拉愿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聪明如白释言,就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还好朵拉及时赶到,努力的帮着晕乎乎的白释言维持着头脑清醒,要不他岂不是在莫名之间,成了这齐兹族的甚么劳什子驸马?那样狠狠辜负了顾迩雅的事,白释言是万万不会想要发生的。于是他强撑着站起身来,口齿虽已有些不清,却仍坚定对着阿纳日道:“我早已对你言明,我心有所属。哪怕是死,我这一生,也断不会娶了除她以外,旁的女子去。”
话罢,便摇摇晃晃向着更远处没有人迹的浩渺草原走去。
阿纳日愣愣的站在原地:世间竟当真会有这般的傻子?会愿以生命为代价,拒绝眼前的艳福,去坚守那不可见、不可触的所谓心底一份情?
可真叫阿纳日遇着了,白释言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他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脚步虚无,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已在一点一点的衰退。白释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也不知怎的,自己怎么总惹来这么多的女子,对自己格外留心关注一些?可苦笑过后,也就罢了,白释言哪怕一瞬之间,也没有生出了回头去向阿纳日妥协的心情。
他此时只是不断的向上苍祷告,让奇迹出现,让自己这段时日来每日操练的强壮身子,能强行抵过了那虫蛊的效力,保下了一条命来,不为着他自己,全为了那个定是每日倚在城楼之上等待着他归去的小小身影。
这时,白释言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以为是阿纳日不死心的追来了,回过头去刚要坚定的开口赶走了她,没想到眼前出现的竟是朵拉担忧的一张脸,也没旁的话,直接说出了此刻最值得忧心的一点:“不管你如何硬撑,也是熬不过那虫蛊的效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