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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迩雅从来不曾有一次想到过,真到了自己大婚的那一日,父母会不能伴在自己的身旁。
在她一次次的幻想里,礼堂要怎样的布置,挂满了更多的灯笼还是摆满了更多的鲜花,哪怕自己因着对与白释言成婚一事、因着对这场婚礼太过重视,而反复的对自己所有的决定纠结和反悔,灯笼挂上了又扯下,鲜花摆上了又端走,把那些帮着布置大婚礼堂的小厮和侍女们折腾得够呛不说,还浪费了无数的银钱去,而一向对自己捧在掌心里疼爱、甚至只要涉及到自己的任何大事小情就毫无原则可言的父亲,一定还是会半分的不耐烦也没有,仍是爽朗的大笑着告诉自己:“一切由着你高兴便好!甚么都不用担心,有父亲在。”
是啊。那个时候的顾迩雅,当真是甚么都不怕的,小小的年纪、一个女孩子,就敢跟着那些骁勇强健的兵士们一起上战场,瞧见那些血溅四方、残酷杀伐的场景也能眉头都不皱一下,在自己小小的一张俏脸上努力模仿着做出父亲一般坚定英勇的神情来,那时候她不害怕;一个女孩子入得了学堂,经常因着自己一些子不着边际的奇思妙想,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直说要上告到安王那里去才好,顾迩雅也不害怕;小时候有一次风寒症不知怎么拖得久了,本以为几天便会痊愈的小病,却发展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就连一向成竹在胸的王御医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对着小小顾迩雅又不敢下重药,所有人都忧心着小迩雅怕别是因着这一场病症丢了一条性命去,最后还是白释言送来裹了最甜蜜糖的果儿帮顾迩雅把那一碗碗苦药全吞了下去,这病到了才算是好了,可就算在病症最严重的时候、与阎罗殿来的使者一次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也没有害怕过。那些漫长的光阴岁月里,顾迩雅甚么都不怕,甚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和本心,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她遭遇了甚么样复杂而困难的状况,无论某一件事情到了最后如何的不能收场、到了她自己无法办妥的地步,总会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爽朗大笑着走到她的身后、一手扶在她的肩上告诉她:“有父亲在。”
父亲,有你在,我真的甚么都不怕。因为我内心深处清楚,你的肩膀,会为我遮挡去这世上所有的风霜雪雨。
然而,后来,父亲和母音一起失踪了。
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迩雅脸上的神情变了罢。虽然在不熟悉顾迩雅的人眼里看来,她的神情还是与之前一般的爽朗、坦诚无拘,然而,像是亲近如艺苑,一定不难发现,顾迩雅的神情里,到底是多了几分的犹豫和沉郁。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迩雅的神情开始像经历世事沧桑的母亲了罢。艺苑明白,那些犹豫和沉郁的注入,是因为以前对这个世界全无恐惧的顾迩雅,现在开始怕了。
比如说,在那一次自己冲入战场之上想要救下白释言、却被毒箭射中,那箭支所携带的剧毒几乎要了顾迩雅的命、让她不知道数个日夜之间反复在鬼门关里走了几遭,那时候其实顾迩雅就是怕的,她多害怕自己当真死了啊。但是,那样的一种怕,顾迩雅知道,自己只能深深的藏在心里,对谁都不能说,哪怕是对着白释言都不能说,因为一旦自己说了、哪怕是有任何的表露,白释言一定会比她自己还要更加的害怕,因为她太明白,白释言的天性之中到底是藏着那样的一份怯懦,虽然他自己也是努力的想要击退,却还是会存在于那里、存在于他流淌的血液之中。所以顾迩雅哪怕是在昏迷之中,也懂得要紧紧的咬着牙关、死死的硬抗,全靠着自己,拼命的闯过了无数道的鬼门关、把自己的一条性命生生硬抢了回来。
但其实,顾迩雅也是会怕的,她也会怕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竟至于无法成功。她一切害怕的源起,都是因为她意识到,从此再没有一个强大有力如父亲一般的肩膀让自己可以放心的、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倚靠在上面,无论出现了甚么自己无法办妥、无法处理的状况,他都会在自己的身后爽朗大笑着告诉自己:“别怕。有父亲在。”
在顾迩雅的一次次幻想里,真到了自己大婚的那一日,父亲和母亲一定都在。父亲会爽朗的大笑着,母亲则挂着她一贯温柔的笑意、像平日里一般的不多话,但是他们的眼神,是一霎也不会离开了顾迩雅身上的。他们会深深的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儿,自己从小捧在掌心里疼爱、欢笑过、别扭过、因她开始有了自己的自主意识沟通不畅甚至一起痛哭过的小女儿,一步一步的,从此走向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那时候,父亲和母亲会是甚么样的一种心情呢?他们会笑、还是会落泪呢?顾迩雅不知道,因为那样的一种心境,想来是还未曾有孩子的自己在现在的这个年纪,完全无法想象和体会的罢。只能待到大婚礼成之后,回顾将军府探望父母之时,与他们对坐畅饮、好好的聊上一番了。
顾迩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真到了她大婚的那一日,父亲和母亲……都不在。
一直静静立于顾迩雅身后、自铜镜之中打量着她绝美脸庞的艺苑,眼瞧着顾迩雅脸上的表情,从那样一种终于快要触碰到自己追寻了很久的幸福的灿笑,到仍是笑着、眼眶里却盛满了深深的泪。伴了顾迩雅这么多年,艺苑几乎可以说是这世上除了顾迩雅自己之外、最为了解她的一个人了,这会子,自然知道顾迩雅的思绪飘向了何方。
“别哭。”艺苑的手扶上了顾迩雅的肩膀,她在一双手上承载了自己全身的力量、那样用力的去扶住,好似想要给顾迩雅柔弱的身体里注入更多的力量:“别哭,无论他们在哪里,看到小姐幸福,他们总会无比高兴的。”
为了他们的高兴,顾迩雅明白,自己也该高兴。所以,别哭。
顾迩雅回握住艺苑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努力的吸吸鼻子,拉扯起嘴角的弧度,让自己笑得更加灿烂一些,好像这样,就会帮助自己眼眶里盛满的泪水不至于落了下来。
父亲,母亲,无论你们这个世界的哪里,甚至是……无论你们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你们看,我没有哭。我很幸福,我也有能力用自己的肩膀、去扛起这样一份本就应该属于我的幸福,你们……可不要再担心了罢。
顾迩雅眼眶里全部的眼泪,被她生生的吞了回去。她的眼眶和她的心里一样一阵的生疼,可是到底,她没有让任何的一滴眼泪当真落了下来。
已经能依稀的听到,外面的街道之上响起了迎亲的盛大丝竹管弦之声了。顾迩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艺苑也就赶忙着帮她把身上一袭火红的嫁衣整理得妥妥帖帖。艺苑深深的一叹,没有说话——那一叹里,抛开了所有语言可能存在的虚伪,是艺苑发乎本能和生命最深处的诚挚无比的赞美。
真美啊!
顾迩雅真美,艺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新嫁娘。她的美里,除却了所有女子本该拥有的柔,像草原之上在风里微微摇摆着腰肢的春日花朵一般的柔,更有一股子灼灼燃烧着的旺盛生命力,被这一身似一团火焰般的红嫁衣衬得更为明艳了,正是那样的一股子生命力,让顾迩雅能一次次挡在白释言的身前,能一次次在白释言懦弱胆怯的时候把他拖了回来,能一步步披荆斩棘的、亲手握住了本该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她的美里除了柔,更有那样一种难得的坚定,是一般寻常女子都不会具备的。
顾迩雅,她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更加值得幸福。
在艺苑深深赞叹着的目光注视之中,顾迩雅终于是发自心底的开心的笑了。她能够想象的到,此时距离将军府不过数条街道之远的地方,白释言正骑着盛装的高头大马,向着自己走来了。他一定也是身着一身的红衣,那样的精致与盛大,一定让平日里穿惯了软塌塌衫子的他有些不自在罢,一定让他左摸摸右摸摸、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般,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可无论外在的打扮怎样,顾迩雅却知道,白释言的那一张脸庞还是如她记忆之中的那个好看少年,那脸上的神情亦是没有脱离了少年气的张扬与天真,无论他已被生活怎样的狠狠摔打——虽然天性里有懦弱,但是这样最终都会击退了自己的懦弱、迎来了自己的成长的白释言,就是顾迩雅唯一喜欢的那个少年啊。
现在,这个少年,正带着未来的、后半生的全部幸福,向着自己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