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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释言用一根红火火的绸缎,牵着顾迩雅走了。
在顾将军府所有人殷切的目光之中,在艺苑又哭又笑的神情之中,在缩小到了其他旁的一切都变得毫不重要、只余手中这一根象征着吉祥如意绸缎的世界之中,牵着顾迩雅,走向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
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更加懂得自己这个曾经看似纨绔的大儿子的真实本性、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更希冀他获得幸福,怀着这样一颗慈母的心肠、却又不得不狠心离儿子们而去的安王后,此刻在天上瞧见了吗?
从幼时起尊重着顾迩雅的所有好奇和本心,由着她把整个世界当做了顾将军府一般无拘无束顽闹的顾将军夫妇,此时不知在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他们瞧见了吗?
在世时坦荡荡笑言要与白释言正面竞争,突然离去之后,幻化做了一阵最温柔的风前来探望,前来告诉白释言、他自己愿意放手、愿意笑看着白释言和顾迩雅去获得属于他们二人幸福的白释乐,全天下最温柔的弟弟白释乐,此刻在天上,也能瞧见吗?
若是所有这些深爱着白释言和顾迩雅、同时也被白释言和顾迩雅所深爱着的人们,此刻当真能够瞧见,瞧见白释言用一根火红的绸缎,牵着那遮着红盖头的顾迩雅,行进了礼堂大门,穿越过了所有宾客们期盼和祝福的眼神,行至了即将行礼的地方,他们一定会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让故事就停留在此刻罢。
因为下一刻,礼堂的门前就会响起了一声脆喝——
“等一下。”
礼堂中端坐着的所有宾客们都惊呆了。穿着盛装的白释言惊呆了。远远的立于顾迩雅的一侧、恰到好处的服侍着让所有宾客只看到顾迩雅这一主角而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艺苑,也惊呆了。
所有人都循声望向了礼堂的门口——
那竟然是大宁的梨庭公主,带着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骄傲的站在那里。
顾迩雅在红盖头底下无声的笑了。
或许,她是这整个礼堂之中、整个安国里,唯一不对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喝感到惊讶的人罢。因为从一早开始,她心里的那样一种不安始终萦绕、并没有消退过,让她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的简单,幸福来得不会这么容易。
所以在等待着白释言的马队行至顾将军府的门口,顾迩雅的一颗心当真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曾经有那么一刻,她天真的以为、天真的欺骗着自己,白释言顺利的走过了那样的一段路,就甚么都好了,不会再有任何突如其来的阻碍会来扰乱他们了。
直到现在,这样一声脆喝响起,顾迩雅反而有一种落了心的感觉——
她从早上开始的直觉对了。
一定有甚么事,会发生。
但白释言并没有顾迩雅这样的一种直觉,他惊讶极了,扬声问道:“梨庭,你怎么——”
然而又一次令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还未待得白释言问出了完整的一句话,梨庭却做出一件极其不符合她自己身份的事——身为大宁最尊贵的公主,她竟亲自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飞刀来,以极其精准和狠厉之势,就像她此时里从双眼中射出的狠厉精光一般,手起刀出,径直的掷向了白释言身边的顾迩雅所立着的方向。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而若想把那一阵惊呼当做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提示,到底还是慢了。因为所有人在极度惊讶之下都是来不及反应,待得他们能够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整齐的发出了那样一声惊呼的时候,那把飞刀已经破空而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而笔直的线,直向着顾迩雅飞来。
白释言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本以为自己只要傻笑着迎接终于将属于他和顾迩雅的幸福便好,此刻,完全被这突然爆发的惊险一幕给惊得呆了。而顾迩雅自己,虽然亦是听得了礼堂门口脆喝的那一声,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知道这是梨庭来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一定不会如白释言和自己期待的那般顺遂、能够让他们顺利的礼成了。然而,不知道为甚么,虽然对心底的直觉笃信无比,顾迩雅还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伸手去摘下了头上的红盖头,好像只要那盖头不被摘下,整件事就还存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或许那梨庭只是远道而来想要祝贺,她和白释言还是能够顺利的通往了幸福呢?
然而,因着对这样一份幸福太过渴望,让顾迩雅不顾理智也不去相信直觉、反而紧紧抱着这一丝天真的幻想不愿撒手,到底还是害了她。
红色盖头完全的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根本看不到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她笔直射过来的飞刀,更谈不上去躲避了,而此时再想伸手去掀开那红盖头、也是完全的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梨庭公主此番的来意,但所有人都以为顾迩雅必死无疑。
除了艺苑。
许是多年的陪伴,当真让艺苑和顾迩雅之间已有了那么一些共通的感应。从一早起,艺苑是能够感觉到顾迩雅心间隐隐藏着的那样一股子不安的。不过与顾迩雅一样,艺苑也在心中不断的欺骗和安慰着自己:没事,没事。对顾迩雅,她也是这样做的,用自己的一双手牢牢的扶住顾迩雅的肩膀,想要为她注入力量,想要她把内心不安的直觉当做了胡思乱想、给忽视过去。毕竟,艺苑想要顾迩雅获得幸福的一颗心,可不输给全世界任何人啊。
但这样一种不安的直觉,在艺苑的心底也是存在的。所以当梨庭公主真的现身于礼堂门口的时候,艺苑的心里“咯噔”一声,反而是像方才一直别扭着的榫卯结构此刻终于卡紧了一般,和顾迩雅一样,反倒生出了一种落心的感觉——“来了。”
心底不安的直觉,真的被印证了。
所以不同于白释言的惊慌失措,不同于所有宾客和侍卫们的目瞪口呆,艺苑就凭着那么一丝丝与顾迩雅共通的不安直觉,在这个最危急紧要的关头,竟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比其他所有人都快上一步的做出反应——
来不及格挡,她直接一个箭步跃上前去,用自己的整副身体挡在了顾迩雅的身前。
“扑哧”一声,梨庭射出的飞刀应声扎进了艺苑的胸前。
梨庭射得当真是好准。
若没有艺苑的这一挡,顾迩雅当真是必死无疑。
从小跟着顾将军上惯了战场的顾迩雅,自然知道这“扑哧”一声意味着什么,那一定是甚么极为锋利的兵刃狠狠扎入了人的肌肤才能够发出的,和全天下任何其他的声音都不一样,是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情境能够替代的。
所以,再怎么想要抱着天真幻想不撒手的顾迩雅,此时也知道,今日这婚礼是断然的不可能礼成了。她不再有半刻的犹豫,果断摘下代表她最后一丝幻想的红色盖头,这才瞧见,艺苑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已是软绵绵倒在了自己的身前,一把飞刀正中她的胸口,让鲜红的血迹在她的胸口不断涌出、像全世界最艳丽的花灼灼盛放。
那样的一种绝美,顾迩雅却知道,是一种凄艳的回光返照,是将艺苑那本来还有数十年好活的光阴岁月里所有的生命力,在眼下的这一瞬之间燃烧殆尽。像是最美的花朵总是只开一夜就尽数凋零空留一地的花瓣,像是最热闹盛大的烟火只在夜空中燃烧一瞬就只留下无尽的虚空。
盛开在艺苑胸口的那样一种绝美,那样一种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让顾迩雅根本无需把王御医唤至近前来,却也知道,艺苑是活不成了。
所有宾客此番大乱,白释言也是紧赶着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侍卫们赶紧上前,见惯了生死杀伐的顾迩雅却也是觉得那样的一种红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让她虽然还反应不及、根本来不及感到悲伤,眼泪却已经像是身体受伤之后的本能反应一般涌出了她的眼眶。她曾经多么努力的想要保持着自己今日里精致描绘的妆面啊,她多么想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所有宾客的面前、连嫁衣裙摆哪怕皱了那么一点点都要小心翼翼的抚平——
她多么想要全天下所有人看见,她是白释言最美丽的新娘。
她要给白释言全天下最美的幸福。
然而,一切的期盼,到底是落空了。甚至需要艺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帮自己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样的大起大落,让顾迩雅心中虽说是早有直觉,一时间却还是难以承受,只懂得赶紧接住了艺苑已软绵绵倒下的身子、小心的拥进自己怀里。
“艺苑,你冷不冷?”顾迩雅含着眼泪、颤声问道。她太害怕艺苑的整副身子冷却下去,好像只要艺苑的身子一直温热着,她就无需去面对艺苑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这一事实。所以她紧紧的拥着艺苑,不断的想要用自己的身子去温暖她,艺苑胸口的血尽数沾染在顾迩雅的嫁衣之上,却是与那火红的嫁衣融为一片,根本看不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