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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皇宫。梨庭公主的宫室。
白释言静静的坐着,手无力的垂下,好似一丝抬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了。于是,那本来好容易已混到了德高望重地位的御医,却也不得不在梨庭公主的威势之下,颤巍巍的跪倒了身子,顺着白释言手垂下的方向,去细心的给他包扎被他自己的指甲给扎得血肉模糊的手掌。虽则这位御医一看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但说到底,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若在平日里,善心的白释言一定不会刻意的为难于他,只是这会子,任何一个对白释言稍有一些了解的人都能够看出,他的眼睛虽然睁着,但其中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神采,所有的光与火,都已经在里面全然的熄灭了。现在虽是睁着,但却怕是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看不入他的眼了罢。所以此刻,他倒并非想刻意为难这位老御医,只是老御医颤巍巍跪倒的动作,实在是已经看不入白释言的眼、也走不入白释言的心啊。就好像白释言的手掌,掌心之中已是布满了道道极深的伤痕,之前淋漓的鲜血未来得及清理之时、就黏糊糊的凝结于掌心之中,已透出一种令人惊骇的黑,可白释言也是瞧不见的,甚至连一丝吃痛的感觉都没有。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四肢无力的垂着,好像是人偶娃娃被抽走了身体之内可以控制着四肢摆动的轴线,变成了一堆破烂,再也无用了。
当白释言这只人偶娃娃变成了这样一个没灵魂、不能动的破烂,那直接扔了可好?毕竟对那极致聪慧、又有手段的人偶操纵师——大宁骄傲的梨庭公主来说,以她现在的势力、现在的手段,无论再精致昂贵的人偶娃娃,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不要说是之前的人偶坏了旧了,就算是没坏没旧,她只是玩得腻了想要尽数扔了,也是一点不妨事的,自然会有那无数想要巴结讨好梨庭公主的朝臣,去费心网罗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不惜时日、不惜重金,把制作一个比一个精巧的崭新人偶源源不断的送入了梨庭的宫室之中来。
毕竟经过数载的变动和发展,现下大宁皇宫里谁人不知,现在的朝中,其他所有的小势力都已被吞并或者是围剿殆尽,唯独余下了两派的势力分庭抗礼——这两派势力说来好笑,表面上看起来竟是互相支持的,因为毕竟,这两派势力竟都是由大宁皇室同脉所出的两个女人所牢牢掌控着的,一位自然是发展了这么多年、根基深厚的长公主不用多说,另一位,竟然是那从前血统不甚高贵、又最不受宠爱、甚至连皇帝和其他重臣们早都已遗忘了她存在的小小梨庭公主,不过短短数载,她从一无所有,到手握只是稍逊色于长公主的势力,可以想见,以她小小的年纪,却是有着怎样完全不输给长公主、甚至超越了长公主的聪慧和狠戾了。
所以这位看然下菜碟的势利眼老御医,自然知道梨庭公主是开罪不起的,平日里为了讨好梨庭公主,也是没少巴巴的往她宫室里跑。这会子,梨庭公主出了一趟远门,带回来这么一个傻呆呆的惨白青年,老御医就算是不明就里,只要想到这是梨庭公主所带回来的人,为了给他细心的包扎好、在梨庭公主面前好好的展示一番自己的医术,虽则颤颤巍巍,那也是二话不说就跪倒了、只为包扎起来更为方便。
老人家这样一番艰难的动作,此时眼里熄灭了所有光泽的白释言瞧不见,但正在一旁的梨庭公主却是全数可以瞧在眼里的。只不过,瞧见了又如何?梨庭全然不在意。别说是老人的动作艰难了,这么些年来,梨庭的一双小手看起来白白净净,却不知已沾染了多少的鲜血,早已是和长公主一样、那浓郁的血腥气早已浸透到了骨子里,再也是洗不净了,就算是数颗人头在梨庭面前被狠狠砍落,现下的她也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所以老御医的这样一番付出又算得了甚么呢?在梨庭这里,这样的一番情形下,她还若无其事的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人偶娃娃又如何?对梨庭自己而言,实在是连狠心一词都没有必要拿出来说一说。
老御医也不在意,好像他早已是习惯了被梨庭这般轻视和无礼的对待,说不定在他的心里,还把这看作是一种荣幸呢。所以他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仔仔细细为白释言包扎好伤口之后,就毕恭毕敬的告退了,不敢再打搅梨庭公主半分。毕竟这位小公主,今日里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一直在一旁端坐着,哼着甚么老御医从来未曾听过的小调、一边开心的摆弄把玩着她那么多的人偶娃娃们。这么难得,这要是谁敢去破坏了梨庭公主此时的好心情,以梨庭公主狠厉的手段,那人岂不是要人头不保?老御医可不敢冒这个险。
待得老御医离去之后,梨庭仍是专心致志的把玩着她的人偶们。说回白释言这只丧失了灵魂和动作能力的破烂人偶,直接扔了或杀了可好?可梨庭偏不。这是梨庭多年来的习惯了,无论人偶旧了或是坏了,她却都不曾把它们清理了出去,而是尽数收藏在自己的宫室之中,哪怕就是堆在角落任由它们的身体上积满了灰尘、梨庭自己再也不会来触碰,可这样就好,她就是不要扔掉。因为这些都是她的,一天是她的,就永远都是她的。不会因为任何的原因放手,或者是让给了旁人去。
这般强烈的占有欲,到底是因为梨庭小时候拥有的太少?还是因为梨庭成长的过程中失去的太多呢?
不过梨庭不丢弃白释言的原因,可不是为了让他待在角落里蒙尘,即便他这只人偶变成了破烂,对于梨庭的全盘计划来说,也还是有着重要的用处,是个不可或缺的人偶角色呢。所以梨庭一边把玩着手里崭新的人偶娃娃们,一边陪在白释言这破烂人偶的身边,连看也不看白释言,只是带着轻灵灵的笑意问道:“释言哥哥,你可恨我?”
那样轻灵灵的笑,轻灵灵的语气,多像一个还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啊。她问出的那一句,听上去完全不似内容本身那般沉重,反倒是像许多许多年前,白释言初遇梨庭之时,那时的梨庭,当真还是个天真无辜的小女孩,有着小兔儿一般的怯懦性子、见到了生人只会躲进桌子的底下瑟瑟发抖,还要白释言带着温和的笑意去把她逗了出来、告诉她一声“别怕”,要待到相熟了之后,梨庭才会用那样一种小女孩特有的轻灵又带了羞涩的语气,红着脸向着白释言问道:“释言哥哥,你可喜欢我?”现下里,梨庭的语气别无二致,只是这说话的内容,却已是在数年之间,由“喜欢”变为了“恨”了。
没有了唐璟,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人对着梨庭真心关切的问上一句,这么数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甚么呢?
白释言本来不想说话,他这辈子一个字都不想开口对着面前这个看似无邪、实际上恶到了骨子里的小女孩说。可是,白释言的胸腔之中依然憋闷着太多太多的愤怒和不甘,完全没有任何地方、也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发泄,把自己的手掌给扎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却也是完全不够的,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得不跟着梨庭离去之时,顾迩雅那无力跌坐于地板上的小小身影,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孩子,身边只余艺苑的尸身,一个个深爱的人都尽数离她而去,从此再没有人可以陪伴她、保护她,白释言胸腔之中那随着鲜血释放出一些去的狂怒,一瞬之间又蓄积得满满的。跟着梨庭离去之时,白释言一下子也不敢回头,他实在不敢去看顾迩雅那样的一个身影,只是在脑海之中想象,就已经让他完全无力承受了。真要是回头看上一眼的话,白释言恐怕就完全不知道脚下的步子该如何迈出了。
可人生啊,难就难在,他却不得不沉重的一步步向前、拼命的迈开了他的步子去。好像是主动的,主动与自己的幸福一步步走远,多么荒诞可笑。
所以,他此刻必须做些甚么,来让胸腔中的愤怒和不甘再少许的发泄出来一点,不然,他恐怕觉得自己下一瞬间就要被憋闷得爆炸了。所以他哑着嗓子答了梨庭一句:“恨。我恨极了你。”对,没错,他对梨庭恨到了,必须要宣之于口、必须要亲口对她说,不然就会憋到死了的地步。
梨庭听得这样一句,丝毫不意外,却是沧桑一笑:“很好,很好啊。你总算还能明确自己的感觉,我对那女人,却连是爱、是恨,都根本说不清,岂不可笑?”
恍然间,白释言只觉得面前这个有着天真面庞的小女孩,在那沧桑一笑之间,满头青丝一瞬落满了雪花,眼角如藤蔓一般爬满了交错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