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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梨庭话一出口的那一个瞬间,长公主已经明白了——已经长成了另一个自己的梨庭,已是耐不住性子,这便是要动手,对自己取而代之了。
长公主那唇边如同过去数年之间、对一切尽在掌控的笑容,不是因为她对于梨庭想要动手除掉自己一事、还相信自己能有去与梨庭抗衡的力量,而是因为多年来的经验和智慧,让她无需发问,也能够在一瞬之间去洞悉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能去洞悉,能去接受——那时的梨庭看着长公主那样的一种笑容,才忽然明白,也许长公主并不似自己所想,骄傲到了那样目中无人的地步,骄傲到了真去相信自己能够抵抗时光,能够一直拥有了永恒的美丽与力量。正相反,也许在长公主的心底最深处,早已对自己此生的最后惨淡结局有了预设,毕竟,这是每一个大宁皇家之女必然要去通往的路途。
哪怕曾经美丽和强大如平芜长公主,也不例外。
所以,她才能够在这个结局将要到来之时,一瞬去洞悉、去接纳。而不是像梨庭所想象的那般惊慌失措。
梨庭,到底还是年轻,到底还是料错了长公主。
她盛装而来,如她单枪匹马的独自盛装杀往安国白释言和顾迩雅大婚的礼堂,骄傲而自信于自己的美丽和力量,好像其他一切人都是尽听她操纵的人偶、来为她配戏,她是光芒四射的唯一主角。而此时,在原来早已洞悉了一切,比梨庭还要想到先一步、看到先一步的长公主面前,梨庭还是一瞬失掉了她所有的光芒,变成了一个灰扑扑的无力小女孩,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落在了长公主的身上,梨庭所有的盛装,也就在这一霎间变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话,让她只会沦落为所有观众的笑柄。
在她出声问长公主怎么不问她、为甚么要与白释言成婚的那一刻,梨庭就彻彻底底的输了。
她的眼光和思想,到底还是没能比过了长公主,到底还是比她落后了一步去。
长公主哪里还需要再问?以长公主的头脑和经验,以长公主在内心对自己必将到来的惨淡结局的预期,她当然能够明白,梨庭之所以一定要与白释言成婚,不外乎是为着,白释言的手中握着纵观大宁帝国、兵力此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精兵队伍,这要感谢曾经的安王多年来的韬光养晦、蓄势不发,也要感谢白释言自己为着不辜负那突然逝去的白释乐的期待、一刻也不敢怠慢、军中所有的阵法和动作都是日夜操练不休,所以当安国与大宁其他属国和草原部族结盟、来进攻大宁之时,安国的真实兵力到底拥有着怎样强大而可怖的力量,都已是被梨庭和长公主瞧在眼里、看个一清二楚了。
白释言不会放弃进攻大宁。在白释言的眼里,大宁王朝早已是腐朽不堪,唯有彻底击溃,在博弈之中选出一只更新、更强大、更有统治力的力量,才能真正一统天下,让天下从此之后再无战事。这是曾经安王的愿望,也是白释乐和顾迩雅最大的梦想,他白释言作为新一代的安王,一定会坚持到底。
而此时梨庭呢?她太过迫切的需要白释言手中所握的安国军队的力量。数年之间,梨庭凭借着自己的魅力和手段,早已是在朝廷之中,笼络起了一支独独听命于梨庭的势力,那其中既有能够帮她在朝中斡旋的文臣,也有能替她去战场上杀伐的武将,但是说到底,就凭梨庭短短几年里累积起来的军事力量,想要去撼动长公主这么多年来根植下来的根基——长公主的势力早已如植物根部那纵横盘结的细须一般,延伸到了大宁军队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牢固的根基,才能保障长公主的势力多年来一直稳稳的生长、不曾轰然倒下,梨庭想要把长公主的势力给连根拔起、彻底推翻,以她现在手中的兵力,谈何容易?但是如若加上了白释言手中所握的安国兵力,那梨庭的势力,就又不可同日而语了。长公主想要抵御梨庭,就怕是再无可能了。只是白释言如何会对梨庭轻易妥协?唯有让白释言与她成婚,不得不将他自己的一生和安国彻底的与梨庭捆绑在一起,梨庭才会放心,才有把握。
当梨庭真正的推翻了长公主,将她一把狠狠的推开,在这么多年对长公主低三下四的臣服和侍奉之后,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一般,站在了长公主曾经的位置,站在了整个大宁帝国的权势最高点,傲然的去俯视一切——
她才能够真正的变成下一个长公主。
她才能够从此摆脱了自己心中、面对那个女人之时连爱和恨都分不清的一切纠结罢?
当梨庭离去之后,长公主的宫室里面,就连一丝风都没有了。长公主花白的发丝安安静静的披在肩头,这让刚才霎时之间不知从何而起、吹落了宫室之中所有遮挡铜镜的红色细纱的一阵狂风,更显诡异了。伴着梨庭走远,长公主也没甚么兴趣再去用眼光追随梨庭的背影,只是静静的转回了身体的方向,重又对着铜镜坐着。
长公主沉静的坐了许久,一直垂着眼。直到她终于准备好了一般,抬起了双眼来,直视着那再也没有红色细纱遮挡的光洁铜镜、一丝细节也不肯遗漏的,映照出了自己现下里全副的模样——
呵。
长公主到底还是在心里发出了一声轻笑。那一声笑里,还是有着藏不住的惊惶,和对自己的自嘲。
现在梨庭已是走得远了,宫室里的所有侍女们也已被自己屏退,偌大的宫室之中就剩得平芜长公主独自一人了。所以她也无需再硬撑,她可以在心里面对自己坦白,从前那么多的时光里,自欺欺人的用红色细纱盖在了铜镜之上,不就是因为自己说到底还是无法面对那日渐苍老的自己,那逐渐好像落满了雪花的花白青丝和脸上如丑陋根系般盘布的皱纹么。
不过到了今日,心里曾经再怕,平芜也能够去面对自己这样的一副尊容了。
就如同,她现在必须要去面对她即将到来的惨淡结局、去给她自己这样跌宕起伏的一生一个结局了。躲,是躲不掉的。倒不如坦然接受,用那样一种胸有成竹的淡然,才符合她那维持了一生的优雅美丽姿态。
刚才梨庭之所以没能再对眼看着要落难的自己、狠狠踩上自己一脚,而是灰溜溜的离去,不就是因为到底输在了姿态上么?那一句还是没能沉住气、到底是急着问出了口的“为甚么”,到底是让她在长公主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急迫,气势上早已是彻底输了啊。
而她平芜,就是死,也要美丽的死去。
这才是她给自己这如朝阳般夺目绚丽的一生,所预设的最后结局。
不出几日,大宁皇宫之中,很快响起了盛大的丝竹管弦之声,那样的欢快与喜庆。
长公主独坐于她的宫室之中静静听着,那样的欢闹,与她宫室之中那渗人的寂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极其容易让人不安。然而,长公主也只能报以无谓的轻笑了,因为她清楚,局势发展到了这一步,早已不是她的力量所能够左右和阻止的了。
梨庭公主的宫室,张灯结彩,那一片片的火红,昭示着梨庭公主那终于达到了顶峰的权势,也展示着她足以俯视整个大宁帝国的美丽和骄傲。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低调的婚礼,梨庭需要一场足够盛大的婚礼,不是因为她对白释言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不是因为她心中还如同每一个天真的女子一般对大婚抱持着美好的幻想,甚至不是因为她想要炫耀她终于获得的一切权势和地位,而是因为,这样的一场婚礼,是她需要去做给全天下人看的,需要去做给大宁的每一个属国和周围每一个部族看的。这样一场盛大婚礼的声名传播得越远,大家越是能够知道,从此,安国的力量已经与她梨庭公主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尽数为她梨庭所用了。
梨庭的势力,与长公主的势力,终有一战。
长公主心里当然清楚,一旦梨庭的势力与安国的力量结合,她自己再无半分胜算。但是,不战而降,哪里会是她平芜的风格?战,死战到底,战到只剩下最后的一兵一卒。
到最后,真的只剩下她平芜自己,孤零零坐在偌大的宫室之中。就连曾经服侍着她的侍女们,都害怕继续留下来会开罪了权势正盛的梨庭公主,而四下逃散开了。
这样的安静,几乎让平芜恍然之间觉得,她是不是独自一人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她已经被全世界所抛弃,即将被这样的一股子寂静所吞噬,再也不会有人救她,因为再也不会有人能够找得到她。
当平芜几乎要被这样一种恐惧所吞没的时候,忽然间,她竟听得宫室之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谁?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来她的宫室,竟然还敢不害怕得罪梨庭公主的、来与她平芜接触?
平芜长公主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