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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白释言失魂落魄的准备下山离去,最后回望了那座小小茅屋一眼的那一刻,白释言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除了对谈一二行踪不明的疑虑和担忧,对谈一二也许已经故去、因这种揣测而生的摆不开的忧伤,白释言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那种豁然开朗之感的升腾而起,反倒正是因着,他的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一如他面前这座空荡荡的茅屋,空荡荡的路途,没有半分人迹。
没有答案,没有参照,也就意味着没有限制。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靠着白释言自己去闯、去探、去尝试。所有的答案,只有他真正去做了,才有可能获得。
而不是陷在他人的答案和经历中,想前想后,束手束脚。
那都是他人的人生,不是他白释言的。
白释言带着这样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下山去了。他唇边那抹淡淡的笑意,再一次的浮现了出来,这一次,可能永远不会再褪去了。白释言在心里默默的道:“前辈,期待有缘再聚。”下得山来,他再没有半刻的犹豫和停留,策马直奔那条他曾经最熟悉的路途而去了。
那条路,是通往顾将军府的。
那是世上白释言最为熟悉的一条路。不仅是因着,那条路从幼时到成年,他不知打着马儿或奔跑着、散步着,与白释乐一起或是独自一人溜来,到底走过了多少次,即便有心去数也是完全不可能数得清的。还因着,即便是在那些他双脚不能真实踏上这条路的岁月里,在那些他远赴草原、或被囿于大宁皇宫的日子里,他的心里自有一双脚,无论当他深陷于热闹的人群之中仍会感到一阵孤独之时,或是寂寥的深夜躺在床榻之上不能成眠、转辗反侧之时,这双脚都会无数次在心里带着他,反反复复的走过这条路途,因着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人会永远待着等着,给他世界上永远最大的一番心安。
那个人的名字,是白释言一生的魔咒,唤为顾迩雅。
也正是心里的这双脚,即便隔着山海、隔着星辰光阴的征途,也会带着白释言归来,回到顾迩雅的身边。
因着想要去探访谈一二、远赴了偏远深山的一番耽搁,当白释言下得山来,终于赶到了顾将军府之时,天色已是暗了。那黑得发沉的夜色,早已是不留任何余地与情面的笼罩过了整个天际。
整个顾将军府里静悄悄的,并不复往日的热闹。
白释言悄悄的推门进去,门前竟然连一个迎门的小厮也没有。白释言不禁想到,若放在以往,即便那迎门的小厮被遣去扫干净院子里落满的红红叶片,又或是被其他甚么旁的事耽搁了,也总会有那最周到、时刻警醒着的艺苑,在听到门前有任何响动传来的第一瞬,紧赶着迎了过来,当瞧见果然是她心底揣摩着的白释言前来时,总会露出那一番真诚的笑意,那是真正替顾迩雅高兴的一种笑,行了礼便赶忙把白释言迎进府去,好似哪怕让白释言与顾迩雅相处的时间只多这快几步赶出的短短瞬间也是好的。
只是现在,艺苑已经不在了。
若不是远远瞧见,顾将军府的整片黑暗之中,有一个房里暖暖的亮着暖黄的烛光,在刚刚目睹了谈一二的小茅屋空荡荡、人也不知所踪的白释言,心里就要升腾起很大的一股子不安了。还好,有那样一阵温暖的烛光,这时它亮起的重要程度,简直如迷茫人生路途上那指路的明灯一般,让白释言忙不迭的冲着那亮着烛光的方向赶去了。
然而,在终于走到了那屋子近前的时候,白释言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来到这里了。久到他的心里在那样一种迫切的期待之中,还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恐惧。
若……若那亮着暖黄烛火的房里,所待着的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顾迩雅怎么办?
若是他离开的时间久到了,这座曾经他最为熟悉的将军府也已经换了主人怎么办?方才他的脚步太过匆忙,加之浓黑的夜色遮挡,让他也来不及留意看清,那大门之上高悬的牌匾之上所书的字样,到底还是不是他最为熟悉、熟悉到每次根本看也不用看的“顾府”。
若是顾迩雅也如谈一二一般,已是不知所踪了怎么办?
放慢脚步的短短刹那间,白释言的心底涌起了无数的胡思乱想。这是因着他本来就犹疑怯弱的性子所决定的。这一番乱想之下,白释言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开始打抖,之前脚底下分明坚实踩着的地面,这会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跟棉花一般发软,叫他只觉着踩不实,深一脚浅一脚的路也不会走了。
但是白释言却知道,即便自己的性子再犹疑怯弱,这会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啊。他只有强逼着自己给自己勇气,自己亲自的去看上一眼,才能知道那屋子里此刻待着的到底是谁,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白释言必须克服自己的胡思乱想,自己的犹疑和恐惧。
所以,即便腿肚子还是一阵哆嗦着,白释言到底还是静静凑近了那屋子的窗前——
一望之下,白释言笑了。
他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原来,原来,很多时候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啊。
那屋子里背着窗子而站的,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不是顾迩雅又是谁?
白释言刚准备推门进去。
终于,远隔了千山万水,分别了这么久的时日,自己心里的那一双脚,终于还是把自己重新带回顾迩雅的身边了。
只是离开窗边前的最后一眼,却让白释言止住了脚步。
当看清了顾迩雅弯着身子正在做些甚么事之后,白释言的心里一沉——
顾迩雅的面前,还有其他两个人。
方才白释言望见了顾迩雅的身影当真在、而没有如他所担忧的一般消失之时,因着太过兴奋,他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除了顾迩雅,还有其他两个人存在。
这会子一望之下,已是让白释言一惊。又经过了站定的好一番细细打量,白释言好容易才能够确认,能够在心里说服自己去相信,那竟是失踪已久的顾将军和顾夫人!
原来,当白释言在与顾迩雅大婚的礼堂之上、放弃了顾迩雅留她孤身一人、自己则跟着梨庭离去之后,梨庭当真兑现了自己那日的诺言,把被她禁锢的顾将军夫妇给放回了安国。
这便是梨庭与平芜最大的不同罢。虽则同样的心狠手辣,虽则同样的充满戾气、为着达到自己的目的全然的不择手段,不在意会给他人带来怎样不可磨灭的伤害。
但是梨庭的心底最深处,到底还是存了一个“情”字。
这个字藏得很深很深,平日里与梨庭即便朝夕相对,也不一定能够瞧得见。
可是就是这藏得深深的一个字,让梨庭,到底还是把顾将军夫妇给放了回来。
只是,伤害已经造就,已是不可磨灭的了。
不知梨庭为着绝对的把握,把顾将军夫妇禁锢在了怎样一个远离了所有人迹的偏远山洞,不仅让两人绝无逃离与自救的可能,还为着那从未放弃搜寻的顾迩雅和其他所有想要营救顾将军夫妇的所有人,绝没有找到二人踪迹的机会。毕竟顾将军太过重要,不仅是梨庭要挟白释言与她捆绑在一起的砝码,凭着顾将军过人的军事战略和骁勇,一旦他脱身,又不知会给本来就混乱不堪的战场带来怎样的变数。
那远离人迹的寂寞,那看不到任何逃生希望的绝望,那每个日夜只能面对着山洞、说一句话都能带来无限回响的无力和渺小感,却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顾将军夫妇想来是被禁锢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即便意志顽强一如顾将军,精神终也是彻底的崩溃了。
这不难想见。只是之前,没有人会往这个方向去想。每一个关切顾将军夫妇的人,都如顾迩雅一般在心中存了一份天真的幻想,幻想着顾将军夫妇会平安无虞、一根头发丝也不少的归来。
所以曾对顾将军夫妇无比熟悉的白释言,也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能确认,眼前那两位痴痴傻傻、眼神里时刻透着害怕与恐惧的老人,竟然是曾经无论骁勇温柔、都是气魄无双的顾将军夫妇!
顾将军夫妇人虽然被送了回来,可已失了魂,好像就连站在他们面前的顾迩雅、曾经他们放在心尖上疼爱的独生女儿,也是不认得了。
顾迩雅弯着身子,像哄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般,把音量放到最低,用最柔和的语调说:“吃上一口,可好?”
可就是这让近在窗前的白释言也几乎听不清的柔和低语,还是让那两个老人受了好大一番惊吓一般,浑身猛地一抖。本就佝偻着的身子,此时更是缩成了一团,然后跟着的就是一阵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白释言听得,顾迩雅不着痕迹的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