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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一脸凝重的样子,成鸿笑着安慰,“别担心,每年大家都一样,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这门课和其他课不太一样,前面可能我讲的比较多,但后面更多的是我们一起探讨,我会努力给大家把内容讲清楚,有问题请大家及时提出来,课后也欢迎交流,我的联系方式和办公室地址已经发到终端上。”
“趁现在大家脑袋还比较清醒,我先说一下考核方式。”成鸿打开投影,这一次教室没有突然黑下来,室内保持半明半暗的状态,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屏幕。
“这门课没有签到,平时作业和考试成绩各占一半。”成鸿说道,底下大家都在忙着拍照,闻言,一边拍一边点头。
“考查内容分两个部分:理论和实践,除此之外,解析者会增加‘搭档反解析器编录’的考核,成绩算在实践分数里。”
不少搭档举着终端一脸吃惊,显然还不知道对方要给自己编反解析器的事,周宇侧头看了看旁边,朱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讲台,
成鸿认真解释道,“搭档反解析器编录建立在感通的基础之上,严格来说它属于跨学科内容,但我们一直把它划在感通实践的考察范围内,抱歉现在才告诉大家,因为感通的很多内容属于一级机密,无法公开,这部分内容只有通过感通测试的人才能接触到,你们在学校里能知道的也非常有限。提醒大家,机密内容需严格遵守保密规定,违反规定会受到严重处罚。”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成鸿耐心地等着最后一个女生放下终端,“现在我们正式上课。在拿到你们的感通器前,我想请同学们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感通?”
他鼓励地看着大家,大部分人和他面面相觑或者低头盯着终端,对这份期待无动于衷,不出所料,何淑娴第一个举手。
“好的,请你来回答。”
“感通指解析者和搭档之间借助特殊装置感知并正确解析对方思维,以及实时共享信息的行为。”何淑娴流利的答道。
成鸿看着对方,他的眼睛细长,眼角自然上扬,仿佛天生带着笑意,“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何淑娴。”
“谢谢何淑娴,为了更快认识大家,我希望大家回答问题之前能先报一下名字。”成鸿说,一边示意对方坐下。
何淑娴重新坐下,她肩背挺直,专注地看着讲台。从小到大,每个年级总有一两个这样的存在,他们不会被任何问题难倒,也不会因任何夸奖骄傲,他们仿佛天生宠辱不惊、无所不能,叫人欣然承认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
“这是课本中给出的答案,但没有实际接触过感通的人很难对它做出评价,”成鸿说道,“请大家回忆一下,你们不久前在测试中体验过一次感通,有谁愿意说一下当时的感受?”
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不少人都快忘了一个月前的考试,朱谨盯着前面椅子的靠背,若有所思。考完后,她几乎没怎么回味过那场考试,当时又紧张又窘迫,坦白的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细细品味的体验。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朱谨下意识瞄了眼周宇,周宇表情如常,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心思,朱谨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
有这种感觉的不是朱谨一个人。座位上,有人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还有人开始莫名脸红,从耳朵直红到脖子。
大家仿佛约好了似的,都想等别人先开口。过了很久,其实只有一两分钟,终于有人举手了,在全班注目下,一个男生勇士般站了起来,“我叫秦逸,一句话说,我感觉很懵逼。”
所有人大笑起来,尴尬和不自在仿佛消失了,气氛在那一瞬间松动了些,秦逸也咧嘴笑着,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十分满意,接着他认真道,“每时每刻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我感觉特别累,而且整个过程我稍不留神就会跑偏。”
朱谨忍不住在心里点头,她想起解决完一组对手后自己和王述脑内越跑越远的经历,恨不得把头埋进抽屉。人一秒钟能想的东西太多,全程跟进更别提多累了,可也不能像说话那样一句句来,不然对手早甩你好几条街。
成鸿仔细听着,微光下他的眼睛十分深邃,五官线条柔和,温润如玉,等秦逸说完,他颔首道,“谢谢,秦逸,请坐。你说的没错,脑电波传递信息的频率和信息量都远超出普通的交流方式,但目前我们的大脑还没有进化到游刃有余的地步,所以痛苦是必然的,我们只能努力适应。这里我先提两个建议:第一,学会‘无视’,哪些信息需要无视呢?比如对方走神了,比如外界故意给你们施加的干扰;第二点,习惯它。在传统的交流方式下,我们已经形成了一套思维习惯,现在新的交流方式迫使我们做出改变,要跟上对方的思考速度,学会抓重点,但又不能忽视细节……”
成鸿看到有人做出要呕吐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他弯了弯眼睛,一脸轻松地说,“别担心同学们,感通其实很简单,大家都会习惯,未来还会有更多人做到这一点,很多人认为脑电波交流是人类的进化方向,我个人也非常赞同。”
艾媛烨悄悄吐了吐舌头,好多组合茫然对视,思考着对方和自己谁会更不靠谱一些。
成鸿这句话朱谨怎么听怎么耳熟,她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戳着扩展屏,屏幕被戳得荡起一圈圈波纹。
哦,她想起了,这句话不是她高中数学老师常说的吗?!
“同学们,这道题其实很简单——”
座位上,一张张茫然困惑的脸抬头看着讲台,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成鸿将所有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下十分困惑,自己每次上课都一脸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语气温柔轻快活泼,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有太大压力,为什么效果总也不好呢?
他在心里摇摇头,对比了下当年教自己的老头子,得出结论:现在小孩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不好了。
“还有同学想谈一下自己的感受吗?”成鸿问,“好,那位同学。”
这次一个女生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说,“我叫龚涵,我也觉得信息量很大,还有,我不太喜欢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老师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嗯。”成鸿慢慢收起笑容,他注视着龚涵问道,“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在窥视别人呢?”
龚涵怔了一下,回忆了一两秒,诚实的答道,“有。”
成鸿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龚涵坐下,他看着大家,第一次有点严肃地说,“这种感觉在新人组合身上非常普遍,我们知道,每个人对外界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好奇,但在接入感通器之前,人的思想是隐藏的,过去有句话叫‘脑子里的才是最安全的’,可现在不同了,别人的想法、秘密突然暴露在你面前,谁都会好奇、想一看究竟。”
“所以我想给你们第三个建议——尊重和信任对方。感通是两个人之间的心联网,心联网下的个人隐私是一个很难的课题,今天我们暂时不去讨论,但我必须要提醒大家,感通时双方的思维无处可藏,尊重和信任对方,既是为了避免无时无刻地探究对方,也是互相理解的前提。”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言,“尽管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但记住,愿意和你共享思维的人一定是想要接受你、相信你的存在。”
成鸿看着台下,下面的人也同样注视着他。这样的眼神他看过无数遍,成鸿心头发紧,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承受这种目光了,然而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他心里明白。
“好,听大家说了这么多,你们现在是怎么理解感通的呢?”成鸿话锋一转,恢复了之前的轻快,他轻轻敲打着讲台,“按我的理解,感通就是两个人之间的脑电波交流,完全没必要像课本上说的那么复杂。”
何淑娴依旧笔直的坐着,耳朵却微微发红,红色起初淡淡的出现在耳尖,很快蔓延到耳根,像有一块炽铁贴在耳边,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大家全被成鸿吸引了注意力。
“你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理解感通。这门课,或者说‘感通者计划’的现阶段目标,就是各抒己见。能求同存异更好,可达不成一致也没关系,因为这项实验本身就是不断推翻自己的破坏性实验。”
成鸿滑动投影屏,修长有力的手指带出一道光影。
“大家已经知道,人类通过脑电波交流的难点在于脑电波的获取,因此脑电波获取装置非常关键,我们平时用到的解析器、感通器都属于无创型。”
投影屏上显示出两种装置,一种是早上见到的半透明芯片,另一个则通体透明,教室内点点微光从中穿过,芯片内仿佛华彩流动。
朱谨看得移不开视线,考试那天太过紧张,感通器都没有仔细看就戴在了手上,后来想起心里说不出的遗憾。大部分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映出华光溢彩,可也有人不为所动,敏感地听出了成鸿的意思。
成鸿将那几双眼睛一扫而过。
“但其实感通器还有另一种佩戴方法。”成鸿说,“将装置植入人体体内,让它成为人体的一部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有创型’。”
大部分人这才反应过来,如同听到天方夜谭,不可思议地瞪着成鸿,班上顿时一片沉默,连之前时不时发出的吸鼻涕和咳嗽声都不见了,朱谨听见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她按住手臂,那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余光里,她发现周宇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好像成鸿说的是要把感通器戴在耳朵而不是手上。
植入体内。
朱谨不能接受。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难道以后要这样做吗?那自己想点什么对方不都知道了?大脑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监控,是什么感觉?
“我们平时使用的无创型是将装置佩戴于体表,可以随时摘取,就像这样——”投影上出现一段演示画面,仿佛无视大家的反应,成鸿继续讲道,“把它贴近皮肤,它会自动与皮肤表层贴合,按压后即可剥离。这种佩戴方式很方便,也避免了很多问题,但和有创型相比有着信号弱、噪声大、易受外界干扰的缺点。”
“教官,”李毅按耐不住,打断了成鸿,“我有个问题,以后我们都要戴有创型吗?”
成鸿停了下来,他表情一成不变,好像完全没有生气,语气平淡道,“现阶段不用,或者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这么做,但你们要明白,有创型才是感通器真正的佩戴方式,这也是全人类接入心联网的基础。”
“我只是假设一下,”艾媛烨忽然开口,她凝视着成鸿,认真地问,“未来人类植入感通器后还可以取出来吗?”
也许是外头起了云,室内光线暗淡下来,成鸿的表情在一瞬间显得暧昧不明,他眯了眯眼,露出带有深意的笑容,“可以也不可以。”
在全班诡异的目光中,他俯身调了一下讲台侧面的控制仪,让更多的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这个要取决于你们如何决定。”他声音低沉,“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周宇皱起眉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成鸿,眯起眼睛。
朱谨忽然想起了艾媛烨和李毅的对话,那发音各异的词语、截然不同的声音和抑扬顿挫的音调一股脑儿涌进大脑。奇怪的是,她能听懂这些词的意思,却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就像她有时想做些什么,有时又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时而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但又常常看得清自己的局限。生命里充满了期待和空虚,好像她本身就是由这些所构成的。
“但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艾媛烨和对方保持注视,不依不饶地问,“心联网社会是全人类的社会,就算我们来自各行各业,也必然有缺陷,但感通者计划进行了快五十年,为什么没有一次普适性实验?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她说,“受过高等教育,有的甚至已经是行业内的精英。”
所有人都在看成鸿,只见他不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你的问题很好,是的。”他轻声说,“为什么我们没有把研究成果运用到普适性实验中呢?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不同,它充满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是几个科学家、哲学家就能构建出的客观社会,那么我们又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