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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蒋玥嘉的声音透着好奇,“辅导师究竟是个怎样的职业?”
你都已经问出来了,朱谨和艾媛烨心想。
“嗯,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陆启文说,“你觉得心理辅导是干什么的?”
“对解析者来说最主要的当然是人格梳理啦,另外还有心理测评,帮你解决一些心理问题什么的。”
“嗯。”陆启文点点头,手指灵活地将蔊菜撅成几节,“这确实是我们工作的主要内容,但我一直觉得辅导师还有更重要的职责,比这些表面工作都重要。”
他想了想问,“你们知道我们在工作中最常跟什么打交道吗?”
“不是……人吗?”龚涵问。
“病人。”林域说。
朱谨:“……”
“像我们这种容易‘生病’的人。”蒋玥嘉替林域解释道。
“这么说也没错。”陆启文笑了,“但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会生病吗?”
所有人:“……”
大家心想,你是给我们来上课的?
“当一个人心理出现问题、做出过激行为时,大家常说‘他失去了理智’。这种说法其实不完全对。”陆启文说,“我们姑且称‘他’为病人,虽然我不认同这个说法。我们在很多案例里发现,病人做出的这些‘过激行为’大多是经过严密思考、甚至逻辑推理的。”
“比如我处理过的一个案例,作为解析者的病人有一定程度的强迫人格,但大部分时候她都是个很好、很正常的同事和妻子。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丈夫出|轨了,虽然丈夫道歉并保证不会再犯,但她没法真正安心。她非常爱自己的丈夫,他们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希望能永远维持这个家庭是她最强烈的愿望,后来她告诉我,那段时间她变得特别害怕改变,恐惧那些容易消失或流逝的东西,但又无法诉说。一方面,她力求完美,要求自己不做错任何事,希望丈夫会更爱自己,另一方面,她又强烈渴望能确保丈夫没有再犯,但一个人不可能随时随地跟踪对方,就算请私人侦探,侦探同志又怎么能保证对方脑子里没出|轨呢?”
周围一片安静,女生们仔细倾听着,手里的活儿也停了下来。
“她想‘我需要一个随时随地能知道对方心里真正在想什么的办法,这样不仅能知道他有没有出轨,还能更懂他的心。’”陆启文说,“于是她想到了解析器,企图篡改解析权限,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当然她最后被送到了我这里。心理治疗时,我问她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你们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
陆启文神情认真地说,“她回答‘知道。’她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但还是要做,因为如果不能确保丈夫在她身边、确保这个家庭能继续幸福下去,她就没法安心工作、没法正常生活,一旦失去了他们,她也没了活着的意义,剩下一切都不重要。她想过阻止自己,但失败了,于是她对自己说‘我必须这样,否则在可能被抓住坐|牢之前,我已经死了。’她对自己想要什么、能承受什么有着无比明确的理性认识,所有行动都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长期考虑的结果。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不能说她丧失了理智。”
“比起激|情犯罪,解析者和感通者更容易出现我刚才说的案例中的情况,我们认为这是情感因素导致。”陆启文看着她们,“情感比你们想象中更重要、更复杂。在人类的思维定势里,智力和理性往往是人类行动、人生目标的决定因素,其实不然,在我们的观察里,情感才是那个最终决定因素。”
“不会吧。”
话一说完,就有人质疑,这实在不符合他们的认知,怎么可能大家都用情感做决定?
“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艾媛烨看着对方,脑袋微微倾斜,“一些重要的决定还是靠的理智吧。”
陆启文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我的意思不是理性不起决定作用。”
在大家的注视下,陆启文处理完最后一根蔊菜,拍了拍手,“人们做决定是个非常复杂的机制,其中起作用的不是单一因素。理性之所以给我们的印象很深,是因为它发挥作用的时间和跨度很长,几乎伴随整个决策过程,正常人做决定当然要靠理智,这点也将人和动物区分开来。但在任何决策中,都会涉及最终决定因素,也就是当我们考虑了能想到的各个方面后还不能下决心时,最终促使我们做决定的那个因素。我举个例子,假如你有个很好的升职机会,但需要调去外地,你很纠结,既舍不得这个机会,又不愿离开熟悉的地方和家人朋友,那么最终你会怎么决定呢?”
陆启文眨了眨眼,“你可能会放弃,原因是恐惧,尽管理性告诉你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克服,但你心里很害怕自己做不好,担心会丢脸、会被赶回来,这份恐惧的情感才是促使你做决定的最终因素,当然还有其他可能,比如抓住这个机会,因为你渴望光鲜亮丽。总之,我想说的是,在人的基因里,情感的‘影响力’和‘地位’绝对高于理性。”
“我们辅导师每天要处理的都是这些情感,日常生活带给你的情感、搭档带给你的情感、伪装人格带给你的情感……尤其是其中你自己没法处理好的那部分。”陆启文起身,把择好的一大盆菜放到旁边。他身材修长,却丝毫不显瘦弱,躬身时肩背两臂的肌肉恰到好处,他做完这一切,问她们,“还有要择的菜吗?”
陆启文笑得如沐春风,一扫连日阴霾,龚涵咽了口唾沫说,“没……”
“啊,那边还有玉米没剥。”朱谨打断龚涵。
陆启文看着她,笑着点头,拿着筐去那边剥玉米。
把难搞的人指使走,朱谨暗自松了口气,开始琢磨周宇和王凡的对话。
何淑娴怎么会出现记忆损伤?不是她袭击了余梓枫吗?
“有可能她是因为记忆损伤导致的混乱袭击的余梓枫。”周宇思考道。
“你是说……”朱谨脑中浮现出和周宇同样的画面,“那人袭击了何淑娴,被余梓枫发现,他想抓住对方,却被混乱中的何淑娴误伤,而后面一幕恰好被听见动静赶来的士兵看见……”
那么有问题的人依然混在他们当中。
朱谨抓过一把豆芽,机械地掐掉短短的根部。从何淑娴那里碰壁后,陆启文一定也解析了这里的其他人,她心里感到一阵不舒服,可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如果王凡没有说谎,那个人是怎么逃脱解析的呢?
朱谨低着头,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通常情况下,她只有陷入深层次思考时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明暗交错下,她眼睑微微低垂,纤长的睫毛细密柔软,挡住了别人投来的视线,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头上,如雕像般沉静雬美。
“你在想周宇?”艾媛烨悄声问。
朱谨吓了一跳,心想你怎么知道?!
艾媛烨递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神神秘秘地说,“我们都懂的。”
朱谨:“……”
“懂……什么?”朱谨问,完全云里雾里。
“放心。”龚涵挤了挤眼,拍胸脯保证,“我们都是站在你和周宇一边的,那个陆启文一看就没安好心。”
感通器那头的周宇:“……”
“……你们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朱谨扶额,“人家只是来帮个忙!”
“可他说话一直看着你,明显对你有意思啊。”艾媛烨说。
“你们真想多了!”朱谨愤怒了,“来这边没有八卦就活不了了么!”
几人看着她,眼神炯炯,答案一目了然。
“好吧……”朱谨完全败给她们了,“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咱们赶紧干活儿,天快下雨了。”
“不过说真的,那个人来这儿到底干嘛?”龚涵一边和毛豆奋战,一边兀自说道,“何淑娴的事情调查完了?所以闲得没事干勾引妹子?可事情结果呢?什么时候告诉我们一声啊。”
朱谨手下一顿,对面的林域看了她一眼。
“我看事情还没完吧。”艾媛烨说,“有结论一定会通知我们的,沈渊也承诺过,也许他只是来透个气。”
“解析调查有这么复杂吗?”蒋玥嘉问。
所有人心里都有疑惑,解析对象只有一个人,根本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查清楚……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我反正不相信他们还没查完。”龚涵说道,一语中的。
朱谨欲言又止,她很想出言安慰大家,但如果王凡说的是真的,也许让大家心怀疑惑和警惕反而更好。
“你做得对。”周宇沉吟道。
“我们没法把王凡的话告诉大家。”朱谨低着头。
确实,这对王凡来说很危险,而他们也不能确定告知的对象中就不包括“那个人”,秘密行动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来就是敌在暗处、我在明处了……
在暗处。
朱谨心里反复念叨着,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认为什么情况下解析器也没法查出对方?”周宇问。
“唔,要么解析器被破坏。”朱谨想了想说,“比如设备硬件的损坏,植入解析器的部位发生Ⅲ度及以上的烧伤,那么解析器本体也会出现损坏,进而带来不同程度的功能丧失,但目前这种情况不太可能。”
“还有一种就是软件的损坏了,比如使用反解析器破坏正常的脑电波接收……”
朱谨心猛地一跳。
周宇拧着眉头,神情凝重。
“不、不会的。”朱谨结结巴巴地说,“反解析器都被没收了,私藏反解析器更不可能,我们都是按名字一个个领的设备,管理处有记录,不可能多拿,再说了,出基地前我们还经过检查,没有发现异常啊。”
“叶佳说过,反解析器分两种。”周宇思索片刻,说道。
朱谨脑海里回想起叶佳严厉的声音——
“反解析器按强弱等级分为A级和B级,A级反解析器可以屏蔽一切脑电信号的传递……”
“你是说……他身上有A级反解析器?”朱谨似乎听见自己尖而微弱的声音,尽管她嘴唇紧抿着,压得唇瓣泛白。
“这不可能。”朱谨几乎想摇头,“道理一样,他首先没法拿到,就算能拿到也没法通过检查,除非……”
仿佛一大块冰堵在了喉咙口,刺骨的凉意顺着喉管直抵心脏。
“除非他把装置藏在体|内而不是戴在体表。”周宇替她把话说完,“这样就有可能通过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