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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幢屋子的主人在镜前刮胡须之时,听见自家房门被撞开,弹在墙壁上。他手一发颤,在下巴上留下了一道半寸长的浅红色伤痕,随后便立刻把刮胡刀扔进脸盆中,再一把撕下贴在墙面上的几张信件,揉弄成一团扔出窗外。虽然明知自己不能阻止什么,他还是跑到了客厅,看见了那些执长枪的卫兵,和领头的埃林·提亚斯。大门已经被撞裂了,仅剩一半和墙壁相连,像个战败的垂死者一般半瘫着身躯。
埃林做手势吩咐手下人进屋搜查,眼神始终未离开站在他面前的屋主。屋主没有表露出哪怕是一点掩饰事实的态度,只是冷眼看着卫兵们把房间搅得一团糟。
“我总是觉得奇怪。”埃林把玩了一下手边桌面上的水晶镇纸,“一般来讲,我们在取缔非法集会的时候,被盯上的人总是会说些‘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之类徒劳无益的话。但你们暮光教徒就不一样。看见你这一言不发的样子,我就知道自己并没有抓错人。”
“我们接受所有应接受的,”屋主说。“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在我看来你们只是太过于讨厌自己的家伙,结果都闹不清东南西北了。无所谓了,你们这样的态度,总是让我的工作变得很轻松。”
卫兵们翻找整个屋子,不是寻找关于暮光教徒身份的证明,而是为了找出行动计划书、暮光教祷文一类可以指示教徒行为的东西。当屋主看到一个卫兵翻出窗口又翻进来,手里握着他刚刚撕毁的一团废纸,然后在桌面上平整开的时候,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那上面记载了他所知道的近期集会地点。
在隔壁搜查的卫兵找到了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门。他们呼唤埃林,埃林转头看了看,然后又面对着屋主。
“说说看,里面有些什么?”
“那只是我堆放杂物的地方。”
“看起来门上有把了不得的锁。把钥匙给我的伙计们,这样那把漂亮的大锁就能保存下来。这个建议你以为如何?”
“反正你们总是会橇烂它的。愚蠢的人只会破坏。”
“被你们这些整天想着让什么上古触须来绞死自己的蠢货指责成‘只会破坏’,还真是让人不愉快。我不是在请求你,”埃林拔出匕首,把尖端对准屋主的脖颈,“现在就去打开那扇该死的门。”
屋主并没动弹,吐出了“我们不会——”四个字后,就被埃林用匕首末端砸在了颈椎上,随后肺部又挨了一下重击,倒在了地上。埃林俯下身对他说:
“怎么样,刚才那一刻很让你有英勇赴死的感觉吧?‘被匕首指着也不畏强权地要拒绝敌人的命令’——听起来真是不错。但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埃林从屋主的前胸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手下。“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而这就是你们暮光教徒一犯再犯的毛病。”
察觉到自己被戏弄的屋主嘴里低声诅咒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几名卫兵制住了。埃林从已打开的门钻进地下室,不到一分钟又走了出来。
屋主抛弃了那种古怪的尊严,开始高声辩驳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吗?我敢打赌,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就这样闯进一个医生的家——”
“确实什么都没有,不过也正如我所料。”埃林看看窗外,“这次行动真的很省事。看来我的临时搭档做得还不错。”
一名和埃林同样穿着便服的探员带领着数名卫兵,把四个身穿深紫色长袍的人押进了屋。长袍上的花纹确实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正在进行某种仪式的暮光教徒。
看见这些被押进来的人,屋主显然很吃惊。他开始不安分起来,被捆在背后的手腕不断摩擦着绳子。
“都抓住了吗?”埃林对那名探员问道。
“一个都不剩。”
“干得好,坎农。你老爹动作大概也没你这么快。”
坎农没有理会埃林这句显而易见的揶揄。他全名是坎农·莫杰坦恩,其父亲马绍克·莫杰坦恩曾经是奥伯丁位阶最高的人类治安官,但如今已经退休了。多年来,坎农可以说是习惯了,同时也腻烦了种种把他和父亲联系起来比较的话语。
“你们怎么搞的?竟然没一个人逃掉,难道你们心甘情愿被这些愚蠢的俗世人羞辱?”屋主对那些被缚的教徒说。
“不是我们的错,”其中一个人回答。“他们的人已经守在出口了。他们早就知道,……”
地下室内有一处暗道通往屋外,当一听到异常响动的时候,这些原先蜷缩在地下室进行小型供奉仪式的暮光教徒就已经往暗道钻了,却没想到坎农早就率人包围了地面的出口。
“这怎么会……他们知道?有人说出去了?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条暗道的事情才对……是你们其中一个人做了叛徒吗?回答我!”
“好了好了。”埃林说,“别那么激动。你该关心的不是这件事。”
“我认识你,”屋主突然转向坎农说,“你和你的父亲都会遭到报应的。而你,”他又对埃林说,“你会遭到天谴。”
“你是说我的待遇更好?”
让埃林没想到的是,坎农竟然在屋主的逼视下略微后退了些,随后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猛地一脚踢向一名教徒的后背。那人被踢得鼻翼直砸向地面,整个身子都痛得蜷缩起来。接着,他又踢倒了第二个。
“喂喂,你在干什么!”埃林伸手拦住了坎农。
“他在害怕。”屋主说。
“我没有害怕。”
“我知道是谁出卖我们了,”屋主看了看地面,然后抬起眼睛。“有一个人教过我怎么挖这条地道,才不会引起塌陷。他今天不在这个聚会里。多雷斯·斯特莱福——是他。”
埃林不动声色。只是用眼神示意手下人立刻把这些人押走。
“愿最黑暗的火焰吞噬他,多雷斯——背叛上古之神信仰的人。他将会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他再也没有机会拥抱神赐予的,甜蜜的死亡——”
屋主的声音越来越大,埃林不得不让人封住他的嘴巴,“我就是受不了这些疯言疯语”,他说,“每当他们说出这句话,我就会讨厌自己的工作!我宁愿去抓撒酒疯的醉鬼也不愿意抓这些神经兮兮的暮光教徒。”
坎农正想跟着出门,却被埃林一把拉住。
“你给我等下。我有话要说。”
“什么事?”坎农停在门口。
“你刚才的表现算是怎么回事?”
“你是指……”
“竟然在区区暮光教徒面前示弱。然后还失控,无谓地使用暴力。”
“说起使用无谓的暴力,我明显远远不及你。”
“我和你能一样吗?我揍那家伙是因为他敢对我逞英雄;你踢那两脚是因为你软弱。你在本该对你害怕得要命的人面前退缩了,坎农。你知道这是多大的错误吗?”
“不,我不知道。而且我觉得你在小题大做。你想让我来抓人,我抓到了,还得要如何?”
“我们和被我们盯上的人,永远都在斗争。任何情况下都是。一时的示弱,你就没救了。你可以问问你家老头……”
“不要提他,”坎农说,“这和他无关。”
“你真是个麻烦的小子。我最搞不懂的是,这世界上唯一会害怕你的,大概就是你家老头子。多余的父爱。”
坎农的眼睛仿佛无目标地左右转动,始终都要避开埃林的眼神。
“听说他还给你安排了十多次相亲,因为他觉得你都快三十岁了还没结婚,作为一个老治安官的独生子,实在不大体面。但你全部都拒绝了。你家老头也真不容易啊。”
“你说够了?”
“以后学聪明点。没有人会需要一个就连自己拘捕的人也不敢面对的治安官。”
坎农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出门去追上了押送犯人的队伍。
麻烦的小子,埃林心里想着。事实上,这一次行动本来是该由他独立完成的,但他却临时找上了坎农。坎农老大不情愿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嘴里嘟哝着“那儿不是我的辖区”。
虽然教训坎农是很重要,但是现在有一件更麻烦得多的事情摆在面前。那就是:被捕者竟然猜到了多雷斯的叛徒身份。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点疑虑,充满着怨毒的枝桠就会成长起来。
乔贞和埃林找来多雷斯做间谍式的工作,也是迫不得已。经历十五年前的一次事故后,奥伯丁的暮光教徒就失去了完整、统一的形式:成员间互相不知晓姓名;没有任何成员拥有详尽的教徒名单;每几个教徒划分成圈子独立行动,这让一网打尽成为彻底地不可能。所以,多雷斯的帮助也是很有限的。如果要获取更多的情报,就要冒成倍的风险。
但是,埃林并没想到在今天的缉捕活动中,就出现了多雷斯即将无法继续工作的征兆。他被怀疑了。无法保证这个消息不会传出去。
或许,埃林想,是该让多雷斯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