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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贞抽了抽鼻子。这尸臭显然来自于类人生物,而不是海鱼。他继续往前走,在走廊转角处,一个黑影突然蹿了出来,乔贞反射性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把他的背部推在墙上。举起匕首后,他才靠着微弱的光芒,辨认出对方尖锐的下颌上面探出的一对獠牙。那是一名巨魔。
“喔,兄弟,你要干嘛?”巨魔盯着几乎竖在眼球上的匕首,脖子猛往后缩。他右手捏着一把镊子,腰间围着已经很难看得出来是白色的医用围裙。
“这是什么地方?”虽然对方极力畏缩,但乔贞并没有减轻手上的力道。
“你不知道?谁带你来的?……小心点,我的牙齿,你要割到它了。嗨,你看上去不像‘晚餐’瘾头上来的样子……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图沙,说过多少次出出进进不要那么大声响,你总让我安不下心……”一名人类女子从最里面的房间探出身来,对眼前这一幕显得迷惑不解,但并不特别惊慌。“喂,这是在做什么?你是谁?”
“我发誓,不是我带他进来的,歌洛卡小姐……”
眼前这两个人似乎已经适应了类似的场面,身上却不带什么危险气息。歌洛卡三十岁左右,穿着比巨魔那件要干净不少的白围裙。她盯着乔贞,那眼神就像是要把胡乱闯入花园的顽固小孩赶走。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有一些尸臭从她身上传出来。
乔贞有些想明白了。“这里是……医院?”
“不是,但我这儿比医院包办的事儿多得多,也更需要安静,你这家伙闯进来的时候难道不看看两旁边?有多少人在睡觉?现在把我的助手放开。”
歌洛卡压抑着嗓门,语调却很严厉。乔贞把压着巨魔图沙的手放下来,周身不自在。他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就像胡搅蛮缠的鲁莽酒鬼。
“兄弟,你的手可真有劲儿。”图沙说着,揉了揉方才被压住的胸口。
“图沙,你给我回去干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是的,歌洛卡小姐。兄弟,你的灵魂真是愤怒得吓人。放轻松,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尽管对她说,呆会儿见。”
图沙溜回了他走出来的那间房。乔贞把匕首收回鞘里。
“那么,”歌洛卡打量着乔贞,“你是什么人?那身衣服真干净哪。不是这儿的人吧?”
这么直接的问话,反而让乔贞不好开口,而且方才那一幕多少搅乱了他的思维。
“不回答的话,我只好请你出去了。不过奉劝你把外套留下,在夜鲷巷穿这东西出没,会被打劫的。”
歌洛卡话语里古怪却又直白的诚意,让乔贞放弃了谎言。“我叫乔贞,为维护暴风城的法律而工作,有些话想问你。”
“暴风城?”歌洛卡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跟踪伊多利的人是你吗?”
“看来我没找错地方。是的,我跟踪过他。你是他什么人?”
“进来再说。”
歌洛卡走进房间,乔贞跟了过去。他知道尸臭是怎么来的了。这间稍宽大的屋子中央,有一具人类尸体摆放在长木桌上。那是一个瘦弱得不像话的中年男子,胸腔到腹部几乎是垂直着凹陷下去,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瘢痕。尸体上插着一些管子,把血液导引到木桌旁的容器里。简单的防腐处理步骤。
“你应该也是看惯了这种东西的人。”歌洛卡拉动木桌前的黑帘子,把尸体遮住,然后打开侧面的一扇小门,走进里屋。“到里面来。”
那是一个没有什么色泽,而且特别拥挤的小房间。工作桌上摆着大量的文件,文件后面埋着医学书籍,还有几个脑颅模型。靠着墙边的是勉强可以把脚缩上去的小沙发。消毒水的气味非常重。桌沿上有一支烟管,歌洛卡把它拿起来,抽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乔贞发现她的步伐和整个身体动作,总是显得匆匆忙忙,仿佛奔赴重要约会之前做各种无聊小事来平静心绪的人,说起话来也非常急躁。他想起班杰的话:“那儿是‘死神女士’的地盘。”死神女士?指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吗?这个绰号也太不贴切了点。
“这尸体是哪来的?”乔贞问。
“这个月第二十宗了。没有图沙在的话,我连三分之一都处理不了。”
这个似乎省略了太多步骤的回答让乔贞不解。歌洛卡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你听不明白?果然是外人啊。告诉你好了,这些尸体都是藏宝海湾下层地带过日子的人。”
“他们的亲属支付得起防腐费用?”
“亲属?别开玩笑了,他们全都无亲无故。到这儿谋生,死掉了,尸体不能放着不管,那些地精商人们就会出面。”
“我还不知道地精商人也会搞慈善活动。”
“慈善才怪了。他们觉得,埋进土里嫌太麻烦,扔到近海又会让鱼群的肉质下降,所以就把这些尸体带进远航货船的舱底,到大海中央再扔掉。在这之前,就要雇佣我这样的人做些简单的处理。”
“那些睡在走廊房间里的都是什么人?”
“刚到藏宝海湾没多久的。当然啦,都是下等舱和货舱来的。他们的老板委托我暂时安置他们。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会变成尸体回到我这里。我把活着的他们接上岸,又把死着的他们送上船。这触犯了你们暴风城的多少律法?”
“那可不少。不过,我们管不着。”
乔贞本想说“原来你‘死神女士’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但还是忍住了。歌洛卡显然不享受于这样的生活。没有人会。歌洛卡有着直爽有神的眼瞳和飞快的语速,但是乔贞能在她的眉间找到深深的疲惫。
“我明白了。还是说伊多利吧。”
“他提过有人跟踪他。我就知道有人会找上门来,那混小子总是给我带麻烦。不过,幸好你是帮暴风城办事的人,不是债主什么的。说吧,你把他怎么样了?抓起来了吗?那样最好……”
“他死了。”乔贞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你说他……”歌洛卡的眼睛垂下一小会儿又抬起来,方才的滔滔不绝变成语无伦次。“你这么说……可是……”
“我跟踪他到了雨林里,然后……”
歌洛卡用一个耳光打断了乔贞的话。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乔贞惊愕不已,不是为自己被打了耳光,而是因为这一巴掌没有任何愤怒,只是显露出歌洛卡的不知所措。
“不要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她低着头,“我不准你告诉我。”
“你想一个人呆一下吗?”
“不用了。”她深呼吸了一次。“这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总会有这一天。这傻小子。”
“那么,他是你的……”
“弟弟。”
歌洛卡抬起头来,眼神不安地在屋子里游荡,有时又好像思索东西一样盯着某个角落。从表情看来,她并不显得悲伤,甚至有些冷漠。但在乔贞看来,她这样的反应,很大程度上是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消息的结果。
“从不听话的弟弟。从小就是。”她说。“其实,我本来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你们的人是不是早就想抓他了?”
“他是诈骗犯,名声很不怎么样。”
“我早就知道他会干上这一行。小时候他就能想出上百种办法从爸妈那儿骗零钱。”
“我们一直在观察伊多利,因为他和不少比他更危险的人有联系。但这次我们打算行动了,因为他骗走了非常敏感的一笔建设资金。”
“有多少?”
“五百个金币。”
“怪不得他兴奋成那个样子。”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乔贞说,“你是在怀疑我拿了那笔钱,对吧?”
“确实如此。就算你不提和他的亲属关系,我也会怀疑的。我会不会现在把你带走,要取决于你接下来的发言。而且,不要说谎。”
“不说谎?好,我能做到。告诉你一件事吧。刚才我还后悔着不该打你一巴掌,但现在我不后悔了。”
“随你怎么想,现在的焦点不在我身上。”
“他没有把那笔钱交给我。也没有告诉我藏在哪里,其实我也没有问他。”
“那他和你谈了些什么?”
“他就说,他有钱了,要出头了,不过情况还不太稳妥。告诉你吧,伊多利总是在利用人,虽然方法很笨拙。他才不会为了分享骗到五百个金币的喜悦什么的,就跑来找我这个姐姐。那天下午,一见我听烦了他的牛皮,他就把找我的真正目的抖出来了。”
“要你帮着他登上地精的船?”
“对,你怎么知道?”
“我们对地精的船只没有搜查权。”
“原来是这样。他想让我用运送处理过的尸体的机会,把他一起送上去。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他?”
“首先是做不到,风险太大;然后是我不愿。主要是我不愿意。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主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件事,但是……”
“那我现在也只能说这些了。都是实话。你相信我刚才说的,还是要用镣铐什么的把我带走?”
“我不打算把你带走。”
“那好,如果没有别的事,你能不能先离开?我今晚必须忙完这件活。反正我是离不开这个地方的。”
乔贞假装成考虑的样子。他看出来,弟弟的死讯给歌洛卡带来的焦虑情绪,正慢慢浮现出来。她要尽快把眼前的陌生人赶出自己的生存空间,赶得远远的。
“那好。今天就先到这里。”
乔贞走出房间,替她关上门。穿越走廊的时候,他朝图沙的房间看了看。正在缝合一具尸体的图沙,朝乔贞挥了挥手。原先走廊上三个进入失明状态的“晚餐”上瘾者已经不见了,就像幽灵潜入了空气中。拥挤卧室的房客们在熟睡。乔贞的脚步声很轻。
他现在更加不确信伊多利会把金钱投入赌局了。如果偷渡离开此地,那么他是无法拿到赌金的。在推断这个结论的时候,乔贞发现自己把歌洛卡说的话全部默认为事实了。按道理来说,他完全不该相信她。她是为黑暗工作的人,和伊多利是亲人,而且也没有经过任何逼供手段。
但乔贞就是很难怀疑歌洛卡。她化了一点点淡妆,大口吸烟解除焦虑,急匆匆地奔赴在无名者的尸体之间,努力抑制天生的高音调和快嗓门,免得吵到熟睡的人们。三个瘾君子选择了她屋子的走廊来享用“晚餐”,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眼睛暂时看不见,他们在这里也是安全的。
走出充满浊气的屋子,乔贞觉得似乎咸腥的海风也变得清澈起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急切地想回到藏宝海湾的中上层去,回到水手之家旅店的卧室里。像歌洛卡一样的人,以及他们的尸体,就这样沉浮在藏宝海湾的最下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