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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迈尔在快要入睡的时候听到了厮杀声。虽然只身坐在矮小、黑暗的帐篷里,但他不需要用眼睛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天灾来袭。与天灾的战斗和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不一样。除了嘈杂的刀剑交错声、呼喊声之外,食尸鬼喉咙发出的古怪咕哝,骸骨战士骨节交错摩擦的噪音,以及憎恶口中的酸液溅落地面的浇淋声等等,各种怪异、奇特的声响在空气中交织出一片混沌、腐烂的图景。杰迈尔对这种气氛再也熟悉不过了:他能用耳朵分辨帐篷周围有多少士兵在战斗,他们各自的敌人又是什么。眼眶附近产生了轻微的刺痛,全身肌肉紧绷起来。
一只食尸鬼闯进了他的帐篷。这种看上去反应颇慢的天灾士兵往往需要花两、三秒钟时间观察敌人,但是盯紧之后就会穷追不舍。它朝脖子和双手都遭到束缚,上半身无法动弹的杰迈尔冲过来。当距离极近的时候,杰迈尔一脚蹬向食尸鬼骨节松散、肌肉溃烂的膝盖,让它右肩着地倒在地下。第二次的攻击落在它的暴露在外的耳蜗上,随后又是好几下,直到它的脑袋变成肉疙瘩、碎骨片和黄绿浆液的混合物。
幸好这是一只身体已经高度腐败的食尸鬼,不然杰迈尔没把握这样击倒它,虽然他也不打算就这么成为食粮。怎么能死在这个地方!还有一天,我就能……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行动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掼向他藏身的小帐篷侧面。帐篷的立柱折断了,环绕在上的铁链松脱出来,杰迈尔倒地,背脊压在那只食尸鬼的尸体上。脖子能自由活动了,他从帐篷底下爬起来,眼前所见印证了他耳朵的判断:周围已成为战场。他经历过无数次和天灾的战斗,虽然双手还套在枷锁中,但是当他看见不远处士兵砍断一条腐烂的胳膊、滴落黏液的尖锐牙齿袭向人类的脖颈这些场面,他的首要感觉是兴奋,而不是紧张。他凭经验在一瞬间判断了局势:是一场苦战,但只要敌人没有援军,那么我方会取胜——也许要付出毁灭性的代价。
是一头憎恶的倒下,冲毁了杰迈尔的帐篷。它右手钩子陷进地里,离杰迈尔原来的位置还不到一码。弗林特的短刀插进憎恶的脖颈,像拉动城门闸一般,把它的脑袋割了下来。他抹去脸上的浆黄色液体,转过身来,和杰迈尔的目光交汇了。
这片刻的对视让杰迈尔明白了,弗林特也是一个习惯杀戮的人,无论对方是天灾还是人类。这类人他在十字军里见过很多:他们抛弃恐惧一路走来,鞋底带着血痕。但弗林特和十字军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的意志是自由的。他杀死眼前的憎恶,只是因为它是敌人,而不是为了要“净化”什么。
弗林特看了看周围,然后又望回杰迈尔。他捏紧双刀走过来。
这一路来,乔贞一直吩咐不要让弗林特接近杰迈尔的帐篷,而杰迈尔随时随地都能领略到弗林特的强烈敌意。他略微听闻过弗林特和一个在火灾中消失的女护士的故事,虽然作为血色十字军,很多士兵都恨不得杀死他,但是弗林特似乎是唯一有胆子实行这件事的人。现在周围一片混乱,乔贞不见人影。没人会在这种场面下关心一个血色十字军的死活。
弗林特更接近了,眼神和杀死憎恶之时没有什么不同。杰迈尔没有逃跑;他知道体力不足的自己没有办法逃过一个能独力杀死憎恶的人。他期望着躲过第一击,然后再做考虑。如果命止于此的话——
短刀举起,近在眼前——弗林特眼中令人心悚的冷静和冲动同时存在——铮亮的金属碰撞声响——突然闯入眼帘的一个身影。是埃林,他用一把剑挡开了弗林特的短刀。
“这算什么,一起事故?”埃林说。“弗林特,睁大眼睛看清楚。你眼前这个人鼻孔里不会爬出蛆,也不会吐着一口稀烂的牙齿去咬人。搞清楚你的敌人是谁。”
弗林特看看杰迈尔,又看看埃林。他的眼神并不狂热,甚至能用冷静来形容,却同样表露出强烈的危险性。
“这个人害死了艾米。”他说。
“不,他没有。”埃林说。
“你不明白。他会害死很多像艾米一样的人。男人女人。成千上万。听好,杰迈尔,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或许不是今夜,或许也不是明天。但那一刻很快就会到来的。你和那面让人恶心的血色战旗,都逃不掉。”
他转身,前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
“你目前还没有受伤吧?”埃林对杰迈尔说。
“我没事。”
“那好。我不能给你解开枷锁,但是也不能一直盯着你。拿好这个,这是你的剑。这玩意在手里握久了我生怕自己也会变成血色呆脑壳。”
埃林把剑抛给杰迈尔,拔出自己的匕首。“啊,舒服多了。保护好自己,因为我还等着看你明天怎么在主子面前出洋相。走失一个月的流浪狗明天就要回家了。”
杰迈尔把久违的长剑握在手中。它曾经撕裂过阿拉基的衣衫一角。剑柄上的血色徽章凹刻给他的掌心带来熟悉的焦灼感。他看了看周围。战斗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埃林。”他说。
已经走开一段距离的埃林回过头来。“什么?”
“谢谢。”
埃林缩起脖子,摆了一个吃了发馊食物的别扭表情,用左手按按喉咙像要吐出什么,然后回过头,迎战接近他的一名天灾。
不是谢你救了我一命;而是谢你给了我再次面对敌人的机会。虽然双手还戴着枷锁,但是杰迈尔觉得这把剑从来没有像今夜一样,挥舞起来是如此地顺手。
当乔贞发觉这名死亡骑士的武器不仅仅是左手中的利刃,已经来不及了。
一条前端带着镰刀的锁链从死亡骑士右手掌心飞出来,在乔贞的左手前臂缠绕了几圈。乔贞将匕首的平面卡在镰刀和左臂之间,避免左臂落地,但由于镰刀的弧度,前端已经刺进肌肉里。鲜血像黑色的藤蔓一样,从那弯月状的裂口疯狂生长出来。锁链有金属的质感,但又仿佛是死亡骑士肉体的一部分,因为乔贞看到锁链上有无数细小的圆孔,喷吐着紫黑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一般。这些雾气让乔贞的左臂产生剧痛,就像有千万个烧红的针头同时扎在皮肤上。
“达克雷尔大人说得对。”死亡骑士的声音似乎是由一高一低两个声音重叠而成的。“人类不洁的眼睛没资格注视伟大的学院。它们的唯一用途,就是见证人类自身的毁灭。”
在乔贞右侧十码的地方,雷纳刚刚站起来。他的右胸和左肩已经各中了一击,伤口周围化为紫黑色。他的武器是成对的长剑,但此刻两把剑锋前端流的都是他自己的血。乔贞第一次亲眼看见雷纳战斗,这个平常温文尔雅的中校拼杀起来迅疾有力,但还是很难和死亡骑士周旋。他的呼吸声极沉重,血流得很快,假若死亡骑士现在暂时放下乔贞再度冲击雷纳,那么他将无力防御。
乔贞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剧痛让他眼前一阵昏黑,呼吸困难,左手随时有断掉的危险,右手也无法移开。匕首平面的锋利边缘已经割破了皮肤。
这场袭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乔贞不知道。刚开始和死亡骑士交手的时候,他太过专注,除了眼前的敌人,没有感觉到别的东西。但现在他和雷纳都处于难以反击的状态,大脑思维进入了令人不安的静止,才听见了不远处营地内的厮杀声——算是意料之外的袭击吗?不完全是。因为这儿是西瘟疫之地。上一次安全通过这块地域,不代表这一次也会是同样情况。乔贞不知道达克雷尔是谁,但听起来这名死亡骑士隶属于通灵学院。在血液的流失进一步加剧的时候,他突然希望埃林、弗林特,还有杰迈尔,无需面对更可怕的敌人。
死亡骑士右手朝后一拉,乔贞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而倒下,随着锁链的回收在地面上滑了一段距离,突出在地面的锋利石块划破了他的左侧腹。当不受控制的滑动停止的时候,他看见骸骨战马的蹄子正踏向自己的面门。他别过身子避开这一击,马蹄踏在耳边,强烈的声响让右耳暂时失去了听觉。死亡骑士右手往上一提,让乔贞被迫站起来,贴近马腹右侧。
“眼睛。”它说完,将剑锋朝乔贞刺去。
在这一刻,骸骨战马突然猛烈地跳腾起来。死亡骑士的身体朝侧面倾斜,随之落马。失去眼睛的不是乔贞而是骸骨战马:雷纳把双剑刺进了它两个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眼眶里,深入,然后让它们留在那儿。战马嘶鸣着,先是一对前足跪地,它试图再次站起,但是最终失败,后足也颤抖着跪了下来。
战马不是乔贞首要关心的。他扑上去,让左前臂在死亡骑士的喉咙上猛地按紧,镰刀在其主人的脖颈上开了一道黑色的口子——这一瞬间乔贞意识到死亡骑士是不会因为割喉而死的,就把匕首扎进了——他选择口腔——刀刃由下至上地穿破死亡骑士的口腔刺进大脑。
它仍然没有死去,虽然“死”未必是一个合理的词。它右手中的锁链已经失去了控制,但左手还是试图挥剑斩向乔贞。乔贞拽着它的脑袋朝悬崖边拖动,死亡骑士的长剑脱手了,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匕首越来越深入,一些红黑色的东西从它的眼眶、耳朵和嘴里溢出。当乔贞的脚几乎踏在了悬崖边缘的时候,这笼罩在黑色雾气中的敌人才没了声息。
乔贞拔出匕首,站起来,甩掉血污。因为刚才带着锁链压在死亡骑士的喉咙上,所以左臂伤势更严重了,有好几处肉皮翻起,但幸好还只是伤在肌肉层。他看看雷纳,他正把两把剑从战马的眼窝里拔出来。
“走吧,”乔贞说,“我们还得回去帮忙。”
“就算回去,你这状况也不可能继续战斗。”
“你流的血更多。不过听这声音,他们那边大概也快结束了。即便不用再打,我们俩也得回去找个医务兵。”
“你先走。”面色苍白、声音颤抖的雷纳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我要找一样东西。”
“什么?”
“婚戒。我刚才取下来以后就收好了,看来是刚才交手的时候掉在哪儿了。”
“动作快些。”
乔贞面朝树林的方向,营地中的点点火光从树影之间透过。厮杀声渐渐弱下来。他不是不想帮助雷纳,但他觉得这种东西,雷纳应该更愿意凭借自己的眼睛去找回来。
片刻后,乔贞突然听到了一种锐利的声响。他转过身,看见雷纳站在悬崖边缘,镰刀扎进他的左肋下方,然后撕开。血液的喷溅在黑夜中也是这么明显,月光像刀锋一般滑过他暴露在外的两条肋骨。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血肉之躯,右手抬起,似乎想要靠近那突兀在外的白色管状物,但是又无力地放下来。他最后看了看乔贞,这是第一次,乔贞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雷纳的身子崩溃下来,朝后翻下悬崖。达隆米尔湖一向很平静,此刻四周又是那么静谧,所以乔贞清晰地听见了雷纳·马维因的身体坠入湖水的声音。
不该是这样。你要做的事是找回自己的婚戒,如此而已。
死亡骑士慢慢站了起来。它用左手掌去摸自己的脸,用指头去按自己喉咙上的裂痕,就像一个还没有摆脱昏睡的人,试图确认自己肉体的存在。它发出一声嚎叫;这嚎叫因为口腔内的空洞而显得更加怪异刺耳,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生者不能理解的疯狂。在乔贞握着匕首接近之前,它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把手指探到喉咙的伤口下,然后试图揭去自己的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