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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纳德斯在接受救助的时候,不停地要求医生反复清洗他的伤口,因为凶手在袭击的时候把他腰间藏匿着的一瓶腐蚀性药液刺破了。他强忍着痛楚喊道:“医生,不能就这样包扎。不然我会死的。虽然现在看不出,可是三天以后我的肚子就会变成像蜂窝一样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可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该死的,因为那些玩意是我的货!我清楚它们能干些什么……你听明白了吗……?”他持续叫喊着,不多久就因为疼痛而昏了过去。
“没见过给人扎破了肚皮还能这么嚷嚷的。”医生说。“毒虫就是毒虫。”
“照他说的做。”乔贞说。“他的确是一只毒虫,但不会对自己的性命撒谎。”
后来,当乔贞询问图纳德斯的时候,他坚持说自己没有看见凶手的样貌。虽然很不符合实际,但基于他狭隘、扭曲的个性,乔贞同样相信他没有撒谎。
“那时候黑着呢,那人还戴着面罩,”图纳德斯说,“而且我注意力都放在臭老头儿身上。乔贞大人,医生到底有没有仔细给我洗伤口啊?我觉得有些痒得厉害,这好像是那药水要起作用的兆头。唉,看来我是活不长了。真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帮我立遗嘱。”
乔贞注意到的是凶手刺得并不深,仅仅停留在肌肉层。如果说是杀人失手的话,这失误得也太离谱了点。而且既然图纳德斯没有还击、反抗,凶手完全可以再补上一刀。虽然当时亚伯克隆比也在场,但他显然不是足以影响当时情势的人物。
“乔贞大人,您还不去抓亚伯克隆比吗?”图纳德斯说。“我看一定是他和伤了我的混帐串通好,把我引到那个地方去。老头子抢走了我的麻醉剂,而另外那个家伙……”
“另外那个人怎么样?”
“当然是为了杀我呗。我得好好查账了,想想还有谁赊过账,会和那臭老头串通。我说,您快去抓他呀,不然要祸害别人……”
“你不要试着告诉我该怎么做。”
话虽这么说,但乔贞的下一步确实只能是抓捕亚伯克隆比。已经有四个以上的目击者证实了图纳德斯的话:亚伯克隆比追着他,半途掉下了刀,随后从遭袭倒地的图纳德斯身上搜了什么东西,急忙离开。黑市商人说那是老头儿乞求已久的麻醉剂——合情合理。
经历了昨天的交谈之后,乔贞明白现在想劝服达莉亚离开是很困难的了,而他自身也有了新的想法。连续的杀人和伤害案让整个小镇的人都陷入了危险,在确认莫蒂琪雅和阿尔泰娅能远离这一切之前,达莉亚是不可能离开的。这已经不仅仅关乎于两人的安全,更和达莉亚内心的焦虑有关:十年前两人经历的事,和现在正发生的事,虽然未必有——按照乔贞的意见来看,毫无联系——但它们都是一个更深刻、更广阔的主体的构成部分。他们的生命,就像玻璃瓶掉在地面,分裂成无数细微的碎渣,它们会冲进下水沟,或陷进泥土,或隐灭于火焰,各自成为完全不同的东西;要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求些什么,唯一的方法是捕捉每一块碎片,即便已经不可能再拼合成原状。所以,乔贞先继续处理着这一系列案子,不管能不能解决掉,如果只要了解到它确实和十年前的事件没有关系,那也已经是很值得的了。
乔贞不明白十年前发生的是什么。从两个女人的叙述中,关于孤儿院,关于袭击,他得到的有用资讯很少,甚至没办法确认这件事和七处有联系。按莫蒂琪雅的说法,这像是一起规模庞大的总攻计划,假如说只是为了找到失去的三个婴儿的话,未必太过于鲁莽,不像老人的做法。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狄恩和他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有联系。老人是否知道这个世界的存在?——没法肯定,但假若有的话,他不可能独自带着这些秘密死去。现在乔贞是这样认为的:老人确实在把自己掌握着的东西逐渐托付给他人,但目前还没有人能掌握全部。他对不同的人交托不同的遗产,比如与藏宝海湾的交易,和本尼迪塔斯的妥协、合作,这些部分交给了乔贞——这是他独一人所知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包括埃林透露;而其他人则掌握着别的部分。
假若十年前对孤儿院的袭击也是老人的遗产之一的话,那么必定也有人将它继承到了手中。
乔贞坚信阿尔泰娅出现在自己和达莉亚面前,并非是什么“计划中”的事。这是一个意外,一个疏漏;假若阿尔泰娅没有把毒蜘蛛放上肩头,假若她没有从孤儿院逃出——不,没有必要一一列举这些假设。既然事情出现了,就要好好把握住。从这一点来说,乔贞认为这一次夜色镇之行绝对是值得的:他和达莉亚亲眼见证了老人计划中一个漏洞。他们本来永远也不会知道十年前狄恩死后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再想起他带走的婴儿。但是就如同水渍蒸发成为雨云,没有在泥土上留下一丝痕迹,然后又成为落雨而打湿了曾经存在过的地表一样,这些事实完全偶然地再度浮现。乔贞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能够捕捉到这些偶然。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种种偶然,他也走不到今天。从很多年以前,一股如巨大手术刀的力量就试图操弄他和达莉亚的一切,他们必须和它争夺着脚下的每一枚碎片。要想赢得这战争,唯一的方法就是了解,并且抓住从这股力量的指缝间溜走的偶然。
乔贞带着人手来到亚伯克隆比家门口的时候,没有在门口看见匹克。它总是趴着的地面,散落着一些粗短的狗毛。门是关着的,虽然那只不过是一块遮风雨的木板。从木板侧面的缝隙,可以看见几乎完全见不到光线的走道。从外面看来,这只是一间数十秒就可以步行绕一圈的破烂遮身处,但是对这走道的窥视,却能让人产生它深不见底的错觉。乔贞联想起来:上一次亚伯克隆比是如何回头望望这走道,然后耸起脖子说“伊丽莎在唤我”,即便乔贞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他叫了两声“亚伯克隆比”,从深黑的走道里传出了嘶哑的回应声,如同暗红色肢体的蜈蚣从泥洞里爬出。
“谁呀?”
是女人的声音。
但乔贞做出反应之前,他就听到了亚伯克隆比在屋里说着“是找我的,找我的”。那女人的声音就像坟墓中模糊的呜咽,很难听清说了些什么,并且很快让老头儿的声音给遮住了。在一连串不稳定的脚步声后,亚伯克隆比推开木板,出了屋。他一看见乔贞身后的几名守夜人,额角的神经跳动就跳动了一下,仿佛总是揉着一些泥沙的眼珠子发出黯淡的光。
“乔贞大人,您找我。”
“图纳德斯遭到袭击,有人证言你当时在场,还拿走了他的药剂。我必须把你带回去询问。”
“噢。”老头儿在袍子边角上擦掉手指尖的泥。“是,是有这么回事儿。我这就跟您回去。”
他拉开嘴缝,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就像尖锐的石头在沙滩上滑行,把沙堆切开了一道口子。按他的古怪脾性,这么干脆地就承认了,并不出乎乔贞的意料。
他还记得当初他在雨中拦下马车,对达莉亚乞求施舍的时候,那仿佛要把自己的身体重重投掷在地面一般的迫切情感。但是现在,他虽然仍然有些紧张,但总的来说情绪很放松——乔贞隐隐约约觉得他已经完成了什么。他所谓的最重要的实验——
“乔贞大人,我先回屋跟伊丽莎说说,还得给她准备些东西。她手脚不大利索。我要是不在的话,她一个人不方便生活……”
“动作快些。”乔贞说。在亚伯克隆比回到屋子里,随后再出来的几分钟之内,他几乎就要下令搜查房间了。但是,他来寻找老炼金术士,并不是因为他有谋杀的嫌疑;他只不过是从黑市商人手里偷走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更何况这也是对方逼迫下的结果。如果仅仅为了想知道他做过什么,我就下令搜查房间——乔贞的思绪里再次浮现这句话:
“你正在慢慢代替他。”
他无法忘记达莉亚当时的表情,也不想再听见这句话。凶手毫无疑问不是亚伯克隆比。没有理由搜查他的屋子。
亚伯克隆比出来了。“可以走了,乔贞大人。”他看了看乔贞,又看看守夜人,再次露出那难堪的笑容,仿佛是要等待别人给他上铐。
“跟着。”乔贞说。
在他们走下小土坡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踏上沙地的声音。乔贞回过头,看见了匹克。它和往常一样充满敌意,毛发凌乱,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过去,它尽力装作凶猛,但是却难掩眼底的疲劳;但是现在,它的眼睛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采,就如同冰凌包裹着的黑色石块。它也不再进行沙哑的嗷叫,而是从喉咙底部发出压碾碎物一般的低吼。
“啊,不好意思。我把它赶走。”亚伯克隆比挤过身边的守夜人,站到最前面。“去!匹克,去。”
匹克没有动,只是背脊稍微挺直了一些。
亚伯克隆比拍了拍长袍边缘,仿佛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把赶狗的棍子带出来。他弯腰捡起一枚石头,喊着“快滚开”,然后掷出去。
石头落在了匹克的右足边。它看上去并没有受到惊吓,慢慢地挺起身子。
“别跟着我们,”亚伯克隆比说,“你这畜生。”
它看着老头儿的眼睛,抖了抖脑袋,转过身,慢慢地往坡上走。它的四足稳稳当当地落地再抬起,沙尘从脚爪落下之处飞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