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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预定的人质交接之前两个小时,援军来到了,并且在见到他们的政府成员中引起了一阵波澜,甚至还有一点儿恐慌;所有人都理解了乔贞要求暂时解除边境守卫的原因。即便是约瑟夫,也说了句“他们会听从命令吗”,而乔贞回答“他们到这儿了,这就是证据。”接下来,他立刻挑出了昨晚预备好的几个部署方案,它们拥有一些相似性,能根据现场情况的不同而局部修正。
他不得不承认,达莉亚的计划是可行的。如果成功地通过攻击摩尼茨而造成了混乱,将部分敌人引出屋子,事情就会好办得多。在敌人提出交换人质的要求之前,乔贞原打算组织援军配合守夜人进行夜袭,这并不是一个操作性很强的计划,而且依赖于太多不稳定要素。相比之下,新的计划只存在着一个决定性的不稳定要素,那就是人质交接的一瞬间。乔贞只能希望,无论达莉亚是否成功地攻击了摩尼茨,敌人都不会对她下手——如果稍微理智一些的话,就不会。绑架肖尔夫人已经够冒险了,而伤害她,更是把自己往绝路上赶。当敌人因为这顾虑而行动不协调之时,援军切入的机会就到了。这便是讽刺之处:你要和一群疯狂的亡命徒战斗,但是获胜与否,却要取决于他们是否能有片刻的理智。
离预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乔贞把达莉亚带到了庄园一幢屋子的后方,最后一次询问她的意向。
“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的。”
“让我看看你的手。”
乔贞抓住她的右手,略微抬起来,估计毒针的伤害角度。
“不要有太明显的攻击动作。还有,不要勉强。如果摩尼茨不靠近你,你也不要主动靠近他。无论情况如何,假若他们把你带进了屋子,就不要有任何反抗的行动。明白了吗?”
达莉亚点了点头,没说话。她想把手抽回来,但乔贞仍然捏着她的指头。
“你在发抖。”他说。
她有些为难,但不是因为在乔贞面前显露出了不安。
“抱歉,我……”
“这些话昨天已经说够了。既然事情已经决定,只要想着怎么去顺利完成就好。”
乔贞这句话说得平泛、直白,仿佛他从来没有强烈拒绝过达莉亚这个鲁莽的决定。或许正是在承认计划的可行性后,工作上的天性让他把情绪问题搁置在了幕后。他到达夜色镇以来对达莉亚产生的所有复杂的感情变化并没有真正得到释放,而是如同水珠没入土地一般暂时消隐,或许哪一天就会因为地表受到冲击而重新漫上来。但现在,他只是在想:“顺利完成这一切。”
“如果摩尼茨攻击你,就逃。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听明白了?”他说。音调仍然没有变化和起伏。
达莉亚看着他的眼睛。比起因为她私自找上亚伯克隆比而怒不可遏,但同时又难掩担忧的乔贞,还有抱着虚弱的她说着“我们很快就快回去”的乔贞——眼前这个不带感情陈述任务的七处直属探员,才更接近于她熟悉的那个人。她坚信在乔贞的心里,也极希望能保存阿尔泰娅这块碎片;而在帮得上忙的情况下,抛下埃伯洛克一家人受苦,也有违他的天性。如果只是因为考虑到了计划可行性才同意她这么做的话,那么一开始两人就不应该有争吵。她觉得自己多少窥见了他内心深处,让他并没有真正成为潘索尼亚复制品的东西。她想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当然,不是现在。
“我在问你。刚才说的都听见了?”
“你让我要是遭到攻击,就逃。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包括阿尔泰娅。”
“……包括阿尔泰娅。”
“好。”他放开了她的手。
时候到了。
这一起事件已经传遍了夜色镇,约瑟夫不得不抽调更多守夜人阻止镇民进入庄园外围。有的议员并没有到场,因为预料到可能发生的战斗,他们为自身安全放弃了见证这一幕的机会,在自家屋子的角落祈祷着匪徒们不要反攻到镇里。
摩尼茨从屋子里走出来,环伺了一下,最后望着站在艾尔罗身边的达莉亚。他已经让斯塔文指认过了。
“废话不多讲。现在开始交换。”
“你还没有把孩子们都带出来。”艾尔罗说。
“你们难道想让我先放走全部的孩子?这多不公平,我也没有那么愚蠢。听好,我们这么做:这边每放走一个孩子,达莉亚夫人就朝我这儿走出一步。五十四步之后,我应该能够到您的手了。不过,别想着磨蹭,也别心急。一个孩子走一步。如果中途后退,或者多走了,每弄错一次,我就杀掉一个孩子。”随后,他回头对屋子里的人说。“来吧,第一个。”
情况不妙。乔贞不得不承认,摩尼茨比想象中更聪明。在通过两次宣言,让所有人都产生压力之后,他为了确保优势,还要在这一刻给达莉亚施加压力。每走错一步就是一次死亡——他揣测到了达莉亚对孩子们生命的重视,做出这强迫性的暗示。而且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在达莉亚进入足够近的距离后,耍别的花招,比如在抓到达莉亚的同时,再保留部分孩子。更可怕的一点是:越是接近摩尼茨,达莉亚就越不可能毫不犹豫地回头。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构思别的应对策略了。
第一个孩子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抱着自己的双臂,惶然无助,如同在无光的坑洞里行走了数十天。一个议员高声喊了起来;是他的孩子。男孩背后让人给推了一把,才动起僵硬的双腿,朝这边走来。他慢慢加快脚步,最后变成跌跌撞撞的奔跑。
“怎么了?达莉亚夫人。现在,该轮到你走出一步了。”摩尼茨说。
达莉亚的眼中充满犹疑和不安定。她就像一个正在面对着一片浓雾,完全看不见脚下路途的人,慢慢地跨出右脚,确认自己踏上了坚实的东西,再把左脚跟上。
“好了,不要动。现在轮到我们这边——第二个。”
“乔贞。”艾尔罗说。“他们会把阿尔泰娅放在最后一个,是吗?”
“恐怕会是这样。”
“我……不应该同意让你们帮忙。这太危险了。我没有理由要求达莉亚夫人为了夜色镇……”
“别再说了,好好看着,等我的信号。”
“镇静些,艾尔罗。”约瑟夫说。“只要一切顺利,所有人都会安全的。”
“噢,好吧。”艾尔罗深呼吸一次,“一定会顺利。”
这五十余步是无法想象的漫长。达莉亚仿佛走在一道冰壁上,两侧都是万丈雪崖。走错一步,就杀一个人。为了不让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冷静消失,她一直在深呼吸。又一个孩子出来了。我该再走一步。右脚踏上,然后是左脚。不能后退。她尽力不去注意前方摩尼茨的视线,甚至也不敢看放出来的孩子。她更愿意想象在背后看着自己的那些人;在背后看着她的乔贞。这提醒着她,任务的第一步是不出岔子地接近摩尼茨。乔贞帮助过她那么多,她必须有所回报,而不是让情绪的软弱把她碾碎。她不自觉地碰触了一下食指上的戒指,又赶紧把手放下来。
紫色雾气中隐约可闻的风声围绕着达莉亚;她的身体越过一道道由空气微尘反射的晦暗光芒。
七,十八,二十六。
四十一,四十三。四十七。
乔贞明白,达莉亚已经进入了摩尼茨的攻击距离。
五十一。
五十二——
达莉亚抬起头,看见了仅仅六码之外的阿尔泰娅。摩尼茨按住女孩的肩膀。
“看,”摩尼茨说,“达莉亚夫人来救你了。回去吧,阿尔泰娅小姐。回到你家人那边去。”
阿尔泰娅没有动。她看着达莉亚,眼神中充满困惑和无可抑制的歉意。她就像一株面临着即将涌下的呼啸山洪,尽力抑制恐惧挺直躯干的小树。
“怎么了,小姑娘。”摩尼茨说。“你得先过去。”
“阿尔泰娅,快走。”达莉亚说。她身子稍微前倾,但是又极小心地不迈出多余一步,因为摩尼茨的长刀就在女孩的身体右侧竖立着。
就在这时候,乔贞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他考虑到了摩尼茨,达莉亚,援军等等要素,唯独没有考虑到阿尔泰娅。进退两难的不仅仅是埃伯洛克兄弟、夜色镇众议员、达莉亚,还包括阿尔泰娅。她既是受害人,也是罪过的承担者——眼前这位好几次宽恕自己的妇人,又再次因为她而陷入险境。摩尼茨利用了每个人所共有的责任感和道德心,把他们互相之间的情感转化成罪责。
“阿尔泰娅,你快回去啊。他们都在等你。”达莉亚几乎就要走出那一步了。
“听话,姑娘。”摩尼茨把阿尔泰娅推了出去;女孩以快要跌倒的体势从达莉亚身边越过。她转过身看着舍身维护自己的妇人,咬住嘴唇内侧。
乔贞知道如果不快些反应的话,他们会输。约瑟夫先他一步,开了口:“阿尔泰娅,”这是乔贞第一次听见不动声色的守夜人从嗓子深处吼出声音来,“快跑过来!”
阿尔泰娅并没有迅速地反应。摩尼茨上前几步,抓住了达莉亚的手腕,往后一甩,让她摔倒在地上。这时候阿尔泰娅才明白过来,蹬起右腿,但是已经晚了;摩尼茨奔到她身后,挥动长刀。她倒地了,鲜血从小腿侧面涌出来,浇淋在黑色的泥土上。摩尼茨弯腰捏在她的伤口附近,她还来不及因痛苦喊出声就给拖了回去,地面的碎石扎进手掌、前臂和腿部。
因为没有考虑到阿尔泰娅,造成了第二个失误:敌人或许不敢伤害达莉亚,但是对于伤害这女孩,却完全没有顾虑。
达莉亚撑起身子,看见了提着阿尔泰娅的小腿往回拖的摩尼茨;那一刀割到了骨头,回流的鲜血把她的整只右腿都染红了。达莉亚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她知道不能让两个人都落在敌人之手,便做出了似乎是唯一正确的决定。如果说这个决定有些鲁莽,那也是因为阿尔泰娅流出的鲜血搅浑了她的理智。她站起来,按出了右手食指上的毒针,走上前去。
达莉亚把手探向摩尼茨;摩尼茨放下阿尔泰娅,然后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毒针?我就知道你会玩一些鬼把戏,但没想到是这不起眼的玩意。”
他剥下戒指,扔在地面上,然后用长刀抵住了她的咽喉。
“交易完成了。”他说。
乔贞没有时间去想我们失败了。他给潜伏的人以及约瑟夫打了预备信号,准备不计一切代价阻止摩尼茨把两个人带回屋子,避免陷入陷入无望的劣势。他已经做好了牺牲阿尔泰娅的准备,无法顾及埃伯洛克兄弟会有什么反应。现在女孩不能动弹,而摩尼茨的注意力在达莉亚身上。必须想办法把他的注意吸引开,无论什么办法也好——
“让她走。”阿尔泰娅勉强地稍微转过上半身,用嘶哑的声音说。“我留下来就行了。”
“安静些,小姑娘。”摩尼茨踩住了她受伤的腿;这让她痛得快要失去知觉。随后,他把刀从达莉亚脖子下移开。
乔贞几乎就要下令了,但摩尼茨和达莉亚的位置还是太近。他在此刻回想起了自己对狄恩做过的告诫:一次完成一个目标。你不能在试图拯救人的同时杀死敌手,这样做会自寻毁灭。现在轮到他自己面临类似的情况了——不能在救下达莉亚的同时,拯救埃伯洛克家族。如果非要有选择的话——
摩尼茨把刀尖对准阿尔泰娅。如果他这时候对她下手,也就是转移了注意力。但是在乔贞无法判断这个残酷的预见能否实现的时候,一个棕灰色的影子从侧面荒废的草丛里蹿了出来,撞向摩尼茨——是匹克。这时候,还没有人能想到这条长久以来都朽病不堪的杂种狗,是如何能把身高近两米的摩尼茨撞倒的。它的前肢踩在他的胸部上,张口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