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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管家抱抱拳:“不敢承三公子动问,老朽今年五十有八,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呵呵,哪里哪里,您老看起来脸色红润,印堂发亮,估计您老再活个五十八都没问题。”
高全德本是虚与委蛇,听到此处自然是极为高兴,呵呵直笑:“承三公子吉言,老朽再活个五十八,都成棺材瓢子了。”
“看着您老身康体健,再看看我娘——唉,真让人伤心啊!”徐驰长叹一口气。
高全德看了看芸娘,费解地道:“令慈怎么了?在老朽看来,令慈仪态端庄,富贵雍容,哪里不妥?”
一直肃然端坐的芸娘也不由拿眼睛往自己身上瞄:哪里不妥了?
单绫抿嘴直乐,一双凤眼紧盯着徐驰,看他又玩什么花样。
徐驰一本正经地说:“唉,别说了,我娘一天到晚喊腰痛,我这当儿子的有心尽孝——唉,忙啊,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无暇侍奉娘亲。所以呢,就想买两个小丫头,替她老人家捶捶背啊,捏捏腿啊什么的。您老大家大户的,必定会挑小丫头,什么丫头嘴甜,什么丫头手勤,您老必有经验,晚辈想麻烦您老帮帮忙,代为挑选,不知可以不?”
高全德捻须称赞道:“三公子孝心可彰日月,足可为典范也,老朽自然乐意成全——此事包在老朽身上,三公子不必挂怀,明日老朽便挑两个最俊的丫头来侍奉令慈。”
“呵呵,多谢多谢,有劳您老了。”嘿嘿,你家主子玩了我老婆,我能不加倍找回来吗?
徐驰恭恭敬敬地送走高全德之后,回到会客的厢房,陈尚陈楚芸娘还呆呆地傻坐在那里。
一个上午都是徐驰的会客时间,陈家其余成员完全沦为陪太子读书。
难得徐驰规规矩矩留在府中,中午,一家老小聚在一起,为单绫设宴接风。陈尚妻妾,子女,孙辈,竟有数十人之多。徐驰由狗不理包子变成了香饽饽,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对徐驰观感改变得最厉害的莫过于老二陈越,形势比人强,自己还在向秀才苦苦奋斗时,老三都不把五六品官员放在眼里了。更要命的是,家里无缘无故多了个单绫姨娘,看到她,让人茶饭不思,恨不得紧紧抱在怀里。美人当前,陈越风度翩翩,犹如孔雀开屏,长尾猴晒屁股,把自认为最美的,最潇洒的,最拿得出手的,最能让人迷醉的一面尽情施展出来。嘴巴甜而不腻,面相色而不淫,一口一个绫姨,一声一片情意。让陈越有点无奈的是,这位绫姨仅仅是礼节性地和自己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对陈越表现出来的灿烂辉煌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陈家的午宴,之所以全数到齐,无外乎男人垂涎美色,女人都是为了监督自家男人。
徐驰看着陈家那些大小色鬼千姿百态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老子都没沾到腥味呢,你们算老几呀!
午宴毕,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陈越极力邀请陈大郎与陈三郎去翠烟楼听歌,当然,绫姨是非邀不可的,她才是此行的最大动力。大郎陈楚虽然蠢蠢欲动,但明白有一个闷骚的二郎和一个明骚的三郎,基本没他什么事,几番权衡,最终明智地选择了不凑那个热闹。
二郎想,你不去最好,最好三郎也别去。问题是三郎不去,人家绫姨也可能不会去,所以三郎这个香饽饽是非去不可的。
徐驰正闲的蛋疼,有人付账,傻瓜才不去。
徐驰打头,身后跟着单绫、陈越。刚出门来,两辆马车迎面而来,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三个人,前面一个便是卢振卢长史,后面两个年轻男子,一个二十多,另一个顶多十五六岁。那二人徐驰有点眼熟,在刺史府看见过,应该是刺史府的贺客,只不过后来出了张丽小姐那档子事,贺客变成了暂时受控制的嫌疑人。
果不其然,卢振先指着那十五六岁的介绍道:“这位是高阳郡王。”又指着那二十来岁的介绍道:“这位是狄员外。”
我靠!这来头也太大了吧,都称王称霸了。徐驰很是怀疑,这个高阳郡王也许和自己一样,是个混吃混喝的冒牌货,只是人家胆子更大,称王了。徐驰虽然历史知识不多,但也知道,刺史虽说官不小,但毕竟是地方官,区区一个地方官的老母庆生,惊动了皇亲国戚,这个可能性不大。至于那个什么狄员外,应该是真的,徐驰不知道员外是个什么官,但猜想官职应不大。
怀疑归怀疑,但徐驰依然满面春风,先大后小,走上前去,两手紧握狄员外的手:“你好你好,久仰久仰。”
那狄员外笑道:“光嗣托大,贤弟不必拘礼,呼我狄兄或光嗣可也。”
徐驰又和冒牌王爷握手道:“久仰久仰,你好你好。”
那小子直视徐驰,道:“不必拘礼,呼崇训即可。”
客套完了,卢长史道:“台州偏僻,比不得神都,刺史大人怕怠慢了两位贵客,嘱咐卢某引二位去些好玩的地方。卢某寻思,三公子与二位贵客年龄相若,应谈得来,不如一起去乐呵乐呵,如何?”
陈越与单绫上来见过礼,又引得三人喉咙一阵乱响。
六人分乘两辆马车,又到了徐驰的老地方,算是单绫的回门礼。
翠烟楼里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单绫轻车熟路,自不需要由人引路,到飞燕亭中,有小厮收拾了案几,将六人安排在回廊之上。飞燕亭中,轻歌曼舞,琴瑟和鸣。周遭围廊,数十桌排开,竟坐满了豪绅富贾,风流雅士。
此时刚过午后,若是平时,翠烟楼还未开门,徐驰挺纳闷,正要询问,钟娘子迎上前来。
单绫、徐驰、卢振三人,却是极熟的人。其余三人却不认识。卢振又将南阳郡王与狄员外介绍给钟娘子,单绫也介绍了陈越。陈越一阵兴奋,看来有门道,人家当自己是熟人来介绍了,不像自家兄弟,坐在那里,只顾端着酒樽,看着案几上的瓜果糕点,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
徐驰呡了口酒,问道:“翠烟楼不是白天不开门的吗?”
钟娘子笑道:“你这混小子,也不看看今天来的些什么人?一位是南阳郡王爷,一位是狄员外,一位是卢长史,这三位爷,都是可以把翠烟楼拆了当柴烧的主儿,能不破例吗?三郎不是说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么?”
钟娘子说的,自然是场面话,听的人都知道是胡扯的假话,但听着舒坦受用,如沐春风。实际上,翠烟楼白天营业,生意火爆,还得拜徐驰所赐。正是因为刺史府出了命案,临海城内有钱有地位的各界头面人物,基本上都被限制了半个月之内不得离境的人身自由。翠烟楼不光是风月之地,还是众多头面人物聚集一起,暢论时政的首选。这两天,翠烟楼中所议论的,自然是刺史府事件,徐驰自然成了最有吸引力的谈资。徐驰等人进来时,众人纷纷瞩目,有许多人是知道这位南阳郡王的,卢长史与徐驰,众人更不陌生,单绫是前一阵子翠烟楼的歌女,当仁不让的头牌,许多人也是认识的。只有狄员外与陈越二人比较陌生。
飞燕亭中,长袖飘飘,舞姿翩跹,翠烟楼中一众风尘女子,且歌且舞,无不拿出浑身解数。一时间,炫目之舞,奢靡之音,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周遭围廊,风流雅士们或喝酒闲聊,或吟诗作对,或谈书论道,自不可一概而足。
一曲终了,一直紧挨徐驰的单绫走入飞燕亭中,在瑶筝前坐了,轻舒皓腕,慢引歌喉,如鸟鸣深涧,如百凤朝阳,所吟唱的,正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乐声哀怨,情意缠绵,把个婚外情的女子刻画得栩栩如生。美人如玉,琴声如醇,那诗更是写绝了。一众文人雅士听的如痴似醉,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南阳郡王、狄员外、卢长史、陈越四人,正切磋学问,互夸文采,当听完单绫的吟唱,四人尴尬地闭了嘴,与这首诗比起来,自己写的那些诗,自己那些颇为自得的诗,刚才还在互相吹捧的那些诗,那简直是狗屁,甚至连狗屁都不如。
正如在一千多年之后的现代,一个人凭一首歌可以红极一时,引领粉丝无数。唐朝的文人士子,倘若写出一首好诗,在短时间内亦可以红遍大江南北,令文士折腰,令红颜倾倒。所不同的是,在现代,名利双收的,是唱歌的人,即歌星;在古代,名利双收的,是写诗的人,即词作者。现代借助于先进的广播、电视、网络等传播手段,可以使歌星一夜成名。然而在古代,却没有这些先进的科技,像单绫这样才貌双全的歌女,不管你如何绝色,不管你嗓音如何优美,能出名的,也只能是临海县城这块巴掌大的地方。相反的,一首好诗,却能在文士之中传诵,在歌女之间吟唱,在市井之中流转,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曲调,但诗就是那么一首,所以,能够口口相传的,便只剩诗人了。
缘如此,像翠烟楼这样的秦楼楚馆,既是风花雪月之地,也是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地方,有多少文人雅士寄希望于秦楼楚馆中,灵机突现,吟出一句好诗,通过歌女的传唱,通过文人的吟诵,而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
譬如今晚,“恨不相逢未嫁时”通过单绫的吟唱,写这首诗的作者自然是不想出名都难。众文人雅士既惊叹于此诗的风光旖旎,又不免对写这诗的人怀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复杂心情。宾客们交头接耳,吩咐打听是谁写了这诗。
卢长史、狄员外、南阳郡王三人虽则年龄相差悬殊,但皆是饱学之士,哪里会不明白此诗的高明之处呢?便用眼睛询问在此桌作陪的钟娘子。
钟娘子嘻嘻一笑,只拿眼睛瞄了瞄徐驰,却装聋作哑,并不回答。
那南阳郡王急了,问道:“端的一首好诗,不知为何人所作?妈妈休要打哑谜,快快告诉于我。”
钟娘子娇笑道:“若问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爷且猜上一猜。”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道:“莫不是妈妈作的?”因为那四个人发现徐驰的眼睛死盯着钟娘子,遂猜想是她做的。
钟娘子脸一红,故作嗔怒道:“你们这是作贱奴家不是?奴家倘若有这般好本事十成之一,那奴家便是女中豪杰,红粉君子了。”
狄员外笑道:“妈妈告诉我等便是了,何必遮遮掩掩?有这等才华的人,必是吾辈楷模,是要当面讨教的。”
钟娘子媚眼儿一飞,袅袅婷婷走到飞燕亭中,站在单绫身边道:“各位可想知晓《恨不相逢未嫁时》为何人所作?”
众人都道:“妈妈快说,我等必当面请教。”
钟娘子不愧是风月场中老手,有如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善于调节气氛,营造兴奋点。只见她一双电眼,在场中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从而让每个人都能切实感觉到:她看到我了。
钟娘子环视一周之后,最后定格在徐驰脸上,娇笑道:“此子非别人,却是前晚在刺史府一眼缉凶的陈秦陈三公子。”
让徐驰大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不要以为徐驰矫情,也不要认为徐驰低调,徐驰既不矫情也不低调。他担心什么呢?他是担心出了名,人家都来找他吟诗作对,喝酒要写诗,吃饭要写诗,压马路要写诗,睡妓女也要写诗。徐驰的存货不多,六年小学教育加六年中学教育,可以说用掉一首就少一首,还有许多是文不对题,不能用的。
众人的目光“嗖”的一声全部射向了可怜的徐驰,包括南阳郡王、狄员外、卢长史与陈越。眼光既有热切,也有怀疑,更甚至于鄙夷不屑。
可怜的徐驰,坐立不安,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时,最得体的反应,应该是徐驰站起来,面带微笑,朝众人罗圈稽首,道声“惭愧惭愧”,以示谦逊。然而,徐驰虽然脸皮厚,但这样的话确实说不出口。可怜的徐驰,唯一能做的,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头也不抬,目不斜视,只顾端着酒樽,自酌自饮。这样一来,自视甚高、目空一切、怀才倨傲的形象便脱颖而出。但对于徐驰来说,这些贬义词总比“欺世盗名”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