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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华中兴皇帝赵,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昔霸王刘跃率逐寇之师拒狄戎于幽燕,雪外辱以刀兵,幸而王师连胜,军威扬,国祚续,方欲封藩割地,以酬栋梁,不意狡狐虏施以诡计,间我君臣,蔽先帝之圣聪,毁华夏之干城,以至忠良义师蒙冤败亡,江山社稷一朝倾覆。先帝刺心呕血,追悔靡及,方知妄辨忠奸之非,莫挽大厦将倾之误。朕为人子人臣,尽忠孝,履道义,当补君父之往过,今闻忠义之后建国楚地,亦喜亦惜,特送狄戎之长公主入楚,稍事罪己补过之万一。愿天下同心,群雄并力,共伐无道之狄戎,同救华夏于陆沉……”
这份大华皇帝赵濂的罪己诏明发天下,顿时激起轩然大波。前不久被“不明势力”劫持的大狄长公主绮兰,居然被大华国当作一件和解求谅的礼物,送给了楚国。天下人无不感动于赵濂悔过之诚意,同时也睁大眼睛,要看楚国如何作出回应,更猜测着大狄朝廷会如何疯狂报复这一天大的侮辱。
第一天,犹在南方“代天子巡狩”的大狄太子殿下乾昊,得知孪生妹妹被掳送人,惊愤交迸,怒发欲狂,他当场指示虎军大督帅夜于罗、狼军大督帅朵里尔动员全军,只待皇帝一旨令下便要大举进攻楚国,营救公主。
另一面,察合津汗国也象征性地提出了严正抗议,要求华楚两国送归未婚妻,并且就此事进行公开道歉,否则,察合津汗国将不放弃诉诸武力的权力。面儿上叫得咋咋呼呼,煞有其事,可私底下该做生意的做生意,非但没有动员军队,反而在南方约定的不设防地带撤走了常驻部队,加派到了北方边境,气势汹汹,严阵以待。
同样的,楚国与华国同时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全国军队同时涌向边境,随时准备迎接这位爱女受辱之父的雷霆怒火。反狄联盟的其余成员也在各自备战,调兵遣将,厉军秣马,呈现出一种逃荒难民开饭前的亢奋状态。
平静了大半年的天下,又一次陷入剑拔弩张、人心惶惶的境地。缺的只是大狄皇帝一拍桌子一句话:“打!”立刻便是兵戈骤起,血流成河,天下大乱。然而,海天却没有任何表示,似乎是在等楚国方面率先作出表态。
可天下又有谁知,楚国朝野正为此事搅得焦头烂额。
知道内情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大华国的嫁祸之计。劫持公主,必将惹怒大狄,可赵濂却不得不为,因为一旦察合津与大狄联姻反水,反狄联盟立刻就会崩溃,到时候大华国身处三面包围,转眼便是一个死字。
可是,劫持了公主,反狄联盟保住了,那大狄的怒火又该如何是好?赵濂便想出这条毒计,意图祸水外引,嫁祸给楚国,而且还是明目张胆,义正言辞地嫁祸,让你楚国不得不收,不得不中计。
因为,楚国立国的基础,不是尊奉正统,也不是伸张大义,而是一个“孝”字,为父报仇,故而建国自立。如今仇人中的一位低头认错,双手送上另一位仇人的亲生女儿,试问为报父仇不惜与天下为敌的大孝子刘枫,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可是,这一伸手不打紧,收回来的,却真是一捧滚烫滚烫的祸水啊!
“赵濂这一手很厉害,既是嫁祸,更是挑拨,得想个办法应付这局面!”楚王殿下垂头丧气地坐在宝座上,双手一摊:“怎么办?都说说吧。”
其实他即使不说,堂下文武也都意识到了形势严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两全齐美的好主意。就连武破虏也犯了难,所谓“阴谋难察,阳谋难破”,这回确实太棘手了。
乔方书谏言:“殿下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欺凌一个弱女子?祸不及家人嘛!——我们就以这个名义不杀公主,放是不能放的,以免察合津与大狄再次联姻。——不如扣为人质,以她要挟大狄……”
张大虎摇头道:“只怕不妥,天下有识之士毕竟是少数,在普通百姓眼里,这就是怕了大狄,不仅胆小怯懦,更是虚伪做作,众口铄金之下,楚国必会大失人心的。”
罗三叔恼道:“要不索性杀了这公主,咱们明刀明枪跟鞑子干了!”
赵健柏连忙劝道:“更加不妥!如今我们七家联盟,大狄心存顾忌,并不想立刻动手,我们若真杀了公主,大狄没了退路,这仗非打不可!到时候只会便宜鄂尔兰和赵濂,咱们做这冤大头,白白损兵折将半点好处没有,何苦来哉?”
周雨婷也补充道:“刚打过大仗,府库空虚,不克久战,大狄乃是庞然大物,绝非察合津可比,要么不动,一动可是雷霆万钧,我们目前的钱粮武备,兵员战力,都不足以支撑这样的举国之战,也无力与大狄长期周旋,更不用提一旦开战,楚国一整年的民生建设毁于一旦。——殿下!不可不慎呐!”
这样的对话来来往往不知几回,最终还是个死局——杀不得,留不得,更加放不得。
刘枫的两道浓眉皱成了疙瘩,听着听着,只听咔嗒一声响,竟被他捏断了扶手。刘枫猛掷下扶手豁然站起,就在大殿里急躁地踱起步来,边走边怒:“赵濂小儿!忒地歹毒!飞出一个套儿,一王一帝兜得滴溜溜转!——看来我手段还不够狠,打疼了察合津,没能吓住这儿皇帝!摆我一道,找死!”他越说越怒,心里却有些气馁,这次的亏,吃大发了。
群臣望着楚王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怒,心中犯嘀咕:殿下啊,人家赵濂二十四了,您张嘴就是小儿、儿皇帝,殿下您老人家才十八岁,还是虚岁……您才是儿大王呢!
正没奈何,林子馨忽然从后堂疾步出来。她在后-宫久等刘枫不至,眼看一桌饭菜凉透,于是来前殿探看,听见刘枫狂躁烦乱,一副没出息的样儿,不由上了火气,忍不住出来一把拦住他,嗔道:“瞧你急赤白脸什么呀?不老成!——公主车马还在宫门口等着呢,两百多个鸾卫刀枪围着,这叫什么事儿?难看不难看?——赶紧的,先弄进来再说!”
一番话噎得楚王殿下没脾气,咽了口唾沫,呐呐地道:“那要不……先弄进来?”
“常朝阳!殿下有旨,弄进来!——安排到东边儿天青阁住着,叫罗小营主好生看管!——大家接着议,议完赶紧吃饭!你自己不吃,也叫别人饿着?不瞧瞧什么时辰,兵临城下还是怎么的?”林子馨发完一阵雌威,硬邦邦行了一礼自顾自走了。
群臣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像看观音显灵一样看她,满怀钦佩感激的心情目送她转入内堂。尤其是周雨婷,眼睛都直了,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刘枫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已找回了平常心,讪讪道:“你们瞧我,这是急了眼了。——这次咱们吃了暗亏,怨我,一路走的太顺,失了防备心,对景儿就是祸!——雨婷是对的,楚国崛起太猛太急,根基不牢底子薄,眼下最重要的是强基固本,韬晦待时,绝不可轻启战端,自陷泥潭!——两害相权取其轻,受些诋毁也是教训,就依乔方书的章程办——不杀不放,以礼相待!”
瞧见楚王被三言两语扇灭了怒火,群臣既感欣慰,又不免暗讶于馨夫人的影响力。心说她平时温柔似水,一旦发起火来真像炸雷似的,当年这段姻缘可不正是始于一场痛骂?自从生了公主,夫人这脾气是愈发彪悍了。
可是,夫人的品性却是极端正的。自从十六岁上随了大王,虽然深获殊宠,却最是心怀仁善,扶危济贫,一身医道救人无数,只看病患轻重,不问身份贵贱,宫里宫外军民百官,无不宾服钦敬,只是子息上头磋跌,快四年了,至今只有一位公主,实在令人扼腕无奈。
至于刚才这一切,这现象若是发生在大狄或者大华朝堂上,那非得翻了天不可,标标准准地后-宫干政呐!可在楚国却是常事。这与刘枫宠爱林子馨,重用女子为官为将可不相干。这是逐寇军二十多年养成的光荣传统。
想当年,纵横天下的霸王殿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妃赵风华。又如,羽林统领罗三叔,忠武营主杨胜飞,宣威营主霍彪,这一干逐寇老将们都是怕老婆的主儿。如今刘枫瞧见夫人发怒避让三分,群臣非但不惊不怒,反在私下相互打趣:“那才叫对嘛!不愧是霸王殿下的种儿!”
有了宗旨,拘谨死板的奏对僵局变得松缓活泛了。张大虎笑道:“诸位,既然亏是吃定了的,索性从容一些,这事儿须得泡制一篇好文章,把‘不屑屠戮弱女’又‘不甘示弱于敌’的意思点明白,循情执理,不卑不亢,也未必不能取信于人。——臣以为,还是由乔尚书执笔,周尚书润色,凭我大楚国第一才子才女的如花妙笔,这情理曲直可不都有了么?”
这一番话,群臣纷纷附和。乔方书抱拳谦逊,周雨婷俏脸微红,露出一抹矜持的笑,眼眸直往刘枫瞥。
“说的是!那就有劳……”刘枫正说着话,一名鸾卫行礼入殿,禀道:“殿下,那狄戎公主已安顿在天青阁,她请求递个信儿给您,说是万分紧要的。”说着呈上一张折叠好的小纸片。
刘枫接过展开一看,一手娟秀的小楷,只八个字:“万望一晤,为君解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