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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秘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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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觞院楼上雅间里,炭火烧得正旺。

    鎏金三脚铜盆里燃着晋城运来的香花炭,出热高而烟细,不仅不呛人反而还有淡淡花香的味道。简直堪比上贡宫中的御炭。

    六王爷慕容烨身材肥硕,本就怕热多汗,方才同青玦妈妈一起对冲冠一怒的太子,又是一番劝说、一通拉扯的,竟在这寒冬腊月里头,活活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他用桌上的热帕子擦了擦脑门和颈项上的汗水,重又坐回椅子里,兀自重重叹了口气。

    太子慕容恒峰终于消了火气,正想试试流觞院新到的江南名酿“千里醉”,听见慕容烨的叹气声,手里执着酒杯侧首问道:

    “六叔叹什么气啊?方才还劝本宫来着。怎生转过头,自个儿倒是长吁短叹上了?”

    “诶!”六王爷又是一声长叹,意味深长地答道,“我叹气,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您前个儿夜里,紫宸殿亚岁家宴上的那一刀嘛……”

    慕容恒峰侧过身,索性放下了酒杯,单肘支着桌面,问道:

    “哦?六叔此话怎讲?我那为了救驾挥出的一刀,怎么着了?”

    六王爷慕容烨也侧过了身子,挪动时,肥胖的身躯挤得降香黄檀木的椅子“嘎吱吱”响了一声。他双臂搁上桌沿,凑近太子慕容恒峰,小声说道:

    “按照咱们的计划,那夜该是太子殿下您出面救驾,立下头功。坐席也都是按着规矩排的,太子殿下您离皇上最近,照理说,是最好得手的。哎……怎料想,竟然还是让秦王抢了先机。”

    “那不是没有办法吗?”太子慕容恒峰哂笑一声,悻悻道,“成岭那小子动作实在太快,我都没看清,他那个酒杯是怎么弹出去打中刺客的,他就‘嗖’地一下从我头顶飞过去了。”

    六王爷慕容烨双眉微蹙摇了摇头,手指虚虚点了点太子,苦口婆心般说道:

    “太子殿下也该勤练武艺,别生疏了拳脚。”

    “练武?我当上太子入主东宫,按照大燕规矩,若为储君就不能领兵,”太子把玩着手中酒杯,满不在乎地说道,“又用不着本宫上阵杀敌,还练什么武啊?”

    慕容恒峰说着,随之又斜乜着眼,上上下下扫视着六王爷慕容烨肥胖的身子,戏谑着说道:

    “本宫记得,六叔当年也是个带兵的王爷,驰骋沙场好不英武。到如今不也一样,自从您被皇上卸了兵权就不再练武……还胖成现在这个模样。”

    六王爷慕容煜呵呵笑出声,眼里却没有笑意,说道:

    “我怎么能同太子殿下的处境同日而语?”

    “我这个六王爷,万一哪天失了圣心,大不了离开都城去个穷山恶水的偏远封地,换个地儿,照样能够继续安安稳稳地当我的闲王。”

    “而反观太子殿下,倘若您失了陛下的青睐,那可就是储君之位不保呐……太子与亲王的地位,云泥之别,怎可相提并论?”

    太子慕容恒峰双手一摊,无奈道:

    “本宫的处境自己当然知道,父皇最心仪的储君人选是二弟,可惜秦王领了虎符带兵去了。本宫只是父皇的‘退而求其次’。”

    “我也急着想要俘获圣心,巩固我的太子之位。可我那晚偏偏就是手慢了啊……”

    “谁会知道,一样都是肉身凡胎,慕容成岭却是那个最悍不畏死的,那晚,竟然赤手空拳就敢杀出来!”

    “原以为夏末秋初那会儿,他在南疆受了重伤又染上疫病,此后身手定受影响,谁曾料想,他居然比之前还更加矫健。嘿,我可没这本事与他去抢救驾头功,又能怎么办呢?”

    六王爷慕容烨哂谑一笑,说道:

    “太子殿下哪里是手慢?我看您那晚分明就是手、快、了!”

    “哦,此话怎讲?”太子放下杯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六王爷,等着他的下文。

    “这刺客就不、该、杀!”六王爷一字一顿说着“不该杀”三个字,还应和着自己的话音,以指节敲击了三下桌面。

    接着又十分惋惜似的叹气摇头,继续对慕容恒峰说道:

    “那个刺客是我在亚岁家宴上埋下的一副‘连环’。”

    “‘连环’作用其一,他能让太子您夺得救驾头功,博得圣心。”

    “其二么……等他入了刑部大牢之后,稍一用刑,他就会按照计划开始攀咬颜馥节、何维之流的汉臣,让朝堂上那群自诩诤臣的汉人……”

    “就凭这事儿,拿不掉御史大夫颜馥节他们!”太子不等六王爷慕容烨把话说完就抢白道,“六叔又不是不知道,父皇对颜馥节为首的汉臣是何等器重,光凭一个刺客的一面之词最多让他们落个停职查办。”

    “再说了,若要给颜馥节安上个刺杀皇上的罪名,他的动机呢?”

    六王爷喝了口酒,眯着眼把玩着酒盅,少顷,老神在在地答道:

    “以前,朝中汉臣人数少,独木难成林。个个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存什么兴复汉室的念头。”

    “现如今,吸纳了西楚降臣之后,放眼朝堂,堂上鲜卑士族和汉臣之间已成分庭抗礼之势。颜馥节之流被西楚那班降臣们一鼓动、一吹风,在眼前的局势下,有点什么想法,也完全说得过去。”

    “皇上信颜馥节,可他不信陈祁啊。只要把御史大夫颜馥节和丞相陈祁绑到一块儿,再弹劾他个‘结党营私’并非难事。”

    “只要拿掉汉臣手中的实权,皇上和秦王便无法推进汉化,那咱们鲜卑一族的利益和历代的荣耀就不会有损。”

    “再说,即使最终落个查无实证不了了之,但只要‘怀疑’这颗种子一旦在皇上心里扎了根,很快就会‘发芽抽枝’,稍加时日,要他们君臣离心还不容易吗?”

    “太子殿下看看西楚一代明君永晏帝和开国功臣广元王,那便是近在眼前,君臣离心背德活生生的例子啊……”

    太子慕容恒峰边听着六王爷的话,边用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不觉渐渐敲出了焦躁的节律……他忽然收回手,伸头凑近六王爷,问道:“如此说来,这回倒真是我莽撞了,六叔可还有补救办法?”

    “补救办法?”六王爷一哂,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死人再难开口,如何补救?现在要做的是善后!”

    “此人的老子、娘、媳妇、儿子都在我的手里,原本用这些人,足够让他用自己一条性命换全家的平安富贵。”

    “如今,这些人却成了咱们的包袱和隐患,必须在刑部蒋孟起顺藤摸瓜找到这些人之前,斩草除根。”

    说到此处,六王爷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一身肥膘随着手臂的动作抖了三抖,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此刻精光毕现,太子慕容恒峰看着六王爷这个鲜有的眼神,不禁背上汗毛尽立,打了个寒颤。

    慕容烨自从卸了兵权成为一个闲王之后,身材日渐肥硕,又总是咧着一张嘴眯着一双眼,整天笑呵呵的,朝堂之上也甚少有强烈的坚持与鲜明的主张,总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好、那好、啥都好”的和事佬,人送外号“笑弥勒”。

    太子看着六王爷慕容烨这尊“笑弥勒”眼里此刻流露出的凶光,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

    “这哪里是‘笑弥勒’啊,分明就是青面獠牙的夜叉恶鬼!还好这只‘恶鬼’站在了自己这边……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子收回思绪,又问道:

    “六叔,现在刑部那里刺杀案查到了什么进度?”

    “刺客已死,我又在最后关头让禁军将那晚负责安防之人,连同尚食局、光禄寺等一干御前伺候的人一起拿下,押解刑部大狱看押待审,混淆了视听。”六王爷掸了掸膝头锦袍上的香灰,说道,“这些人一个个审过来,也要耗上刑部蒋孟起一些时日。太子殿下勿慌,这些时间足够咱们处理掉刺客身后的所有线索。”

    太子屈尊替六王爷斟酒,笑着说道:“善后一事,全靠六叔了。”

    “殿下客气了,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六王爷扶住太子倒酒的手,接过酒壶,倒转壶口,先替太子慕容恒峰斟满了杯中酒才给自己倒上,说道,“咱们可是同舟共济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殿下荣登大宝之日,也是我鸡犬升天之时。”

    俩人“当”地一声碰了杯,各自仰脖饮尽杯中酒。

    六王爷放下杯子,又挑了些干果嚼着,小眼一眯,话锋一转,又道:

    “亚岁家宴上行事虽然有偏差,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哦!”太子饶有兴趣地提高了尾音,问道,“此话怎讲?所获为何?”

    六王爷侧了侧身子,身下的降香黄檀木椅子又发出一阵“嘎吱吱”的痛苦呻吟,他伸头凑近太子,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

    “殿下可知,那日负责安防之人是谁?”

    “谁?不是禁军统领吗?”太子自问自答道。

    六王爷摇摇头,说道:

    “禁军统领那日作主安排的是殿外防守,紫宸殿内那几人可是禁军统领提名呈报,裕王殿下在名册上打了钩,这些人才能进到御前的。禁军统领昨日已经收了押……太子您猜,查到裕王还要多久?”

    “这事儿也绊不倒老三,谁都知道,他画钩向来只是走个流程,这些能在御前伺候的人早被查过了祖宗三代,这顶多弹劾老三一个‘管制疏忽’。”太子一听六王爷口中的“有所获”指的竟是裕王慕容巍屹,瞬时变得有些兴致缺缺。

    他从来没把三弟慕容巍屹放在眼里,绊不绊得倒裕王对太子慕容恒峰来讲无甚意义,于是,就有些意慵心懒地继续说道:

    “老三向来无意入主东宫,文治武功也不如本宫和秦王,他从来就不是父皇立储的人选,对我们无甚威胁。花上大力气,兜兜转转地去弹劾他又有什么意义?”

    六王爷慕容烨:“殿下,如果让禁军统领把‘禁军统领呈报名单,裕王画钩’说成‘禁军统领按照裕王的点名呈报名单,裕王画钩’呢?这可不是一个‘管制疏忽’就能罢休的……”

    太子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六叔,本宫还是那句话,花大功夫,冒险把老三拉下马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不值得。”

    “太子殿下,裕王素来和谁交好?”六王爷点拨着问道。

    太子依旧一头雾水地回答:“二弟秦王啊!”

    “那么太子殿下,在您看来,如果,裕王被卷入刺杀案,和刺客又一时半会儿撇不清干系,被下了大狱……秦王会不会袖手旁观?”六王爷睁大他的月牙儿眼,眼里闪着精光看着太子,问道。

    太子恍然大悟:

    “按照慕容峤的性格,他定会对身陷囹圄的弟弟出手相救,呵,二弟不是最讲究手足情深么!”

    六王爷又恢复了一派笑弥勒的模样,悠哉悠哉躺回椅子里,笑呵呵地说道:

    “只要秦王他出手搭救裕王,就不愁不能粘他一身屎……”

    “即使,不能立刻把他拉下马,卸了他的兵权、贬去封地,我们也会大有所获!”

    “最好令他在此事之后做个像我这样有名无实的闲王,彻底失了圣心,对太子殿下东宫之主的位子再无威胁……”

    “倘若达不到这个目标,至少也能让他触、怒、龙、颜!”

    “那此番秦王所立的救驾大功,便犹如那冬日朝露挂枝儿,北风吹一吹,日头晒一晒也就没了。”

    太子举起杯,“当啷”一声,又和六王爷碰了个杯,笑道:

    “六叔神机妙算,算无遗策,真乃当世管仲乐毅。”

    正在两人对饮相酣之时,只听得隔壁雅间的门被推开,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喧哗,似乎前呼后拥进去了一群人。

    在年轻男人们的笑闹声中,夹杂着掌院妈妈青玦的声音:

    “诶呦!我说各位爷儿们,这可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