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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几天之后,华侨日报上每天开始连载标题为《南洋契约华工的血泪控诉》的文章。一个星期、半个月之后,编辑部陆续知道了香港许多家报纸、广州《南粤之声》报、上海《文汇报》、南京《中华时报》、北京《京都快报》都转载了,也是采用连续转载的形式,几乎半个中国都注意到契约华工的问题,有的还加该报的评论,如:《契约华工制是中国人的耻辱》《契约华工制必须取缔》《野蛮的剥削》等。此文产生如此强烈的社会效应,编辑部都感到意外,个个都心情激动,鲁鸣山跟他们说:下一步,我们还要调查苏门答腊日里地区种植园契约华工的情况,马来亚(当时称马来亚,即现在的马来西亚)和印度契约华工的情况有人调查,等材料带过来,我们还要陆续转载。
天成总是很尽责地做好编辑部让他干的事,他们嘱咐他有人来编辑部,得先问清楚,上楼通报,允许来人见面才让客人上楼。要是有生人和形迹可疑的人来,就大声对后楼喊:来客人了。楼上就知道这不是寻常的人,就会做好准备或者赶快下楼来处理。无事时,他就拿着华侨日报认字,晚上没事时,朱子芸总是教他认字,天成叫她朱小姐,她不让那样叫,让天成叫她的名字,天成说这哪行,你教我认字,你是先生。活了半百,本来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只盼和儿孙平平安安的过剩下的岁月,却不料上天安排他来到报馆这个读书人的地方,这是他的福份,一定得趁机认字,所以他学得很认真,认字很快。天成念着报纸上《南洋契约华工的血泪控诉》这篇文章,总是一边读一边流泪,不认的字就问。
那天,天成心里计算着离开勿里洞的日子,望洋嘱咐他中秋过后必须回来,现在都快到年底了,他出来已经半年了,再不回去,望洋会担心。他在送水去办公室时,很想跟鲁鸣山说,可是看他们都低头在写文章,又不敢打扰。
在他犹豫不决时,鲁鸣山看出他有事要说,便问:天成哥,你有事找我?天成这才嗫嗫嚅嚅地说:嗯,是有点事,可是也不重要,你先忙吧。鲁鸣山说:我不要紧,你有事就说。天成便说:是这样,我在这逗留有些时日了,大家对我都很好,只是,只是,我离开勿里洞时和儿子约定最晚四个月必须回去,我怕他等着急,而且,当时船家说,我的船票还有效,等船修好了还可以坐到棉兰。鲁鸣山说:哦,这是我的疏忽。你把船票给我,我们这就去给你问。
编辑部派人去码头问清楚了,回来说:那条船其实没有漏,停了十多天装了货就开去香港了,船家故意骗乘客,这样,他们就不用把客人送到棉兰了,钱也不用退回,经常有这种事。天成一听,跌足叹气:这可怎么办?我没钱再买船票了。鲁鸣山说:你的船票我们会负责,只是,现在报馆里也缺人手,你在这里跟大家都熟了,还真舍不得让你走。如果你愿意留下,以后就每月给你开工钱,我们先商量再告诉你吧。
鲁鸣山对编辑人员说:报馆的任务很繁重,还常有客人来来往往,我们需要天成这样的老华工的协助,他受过苦、老实忠厚,是我们可以依靠的群众,有他看管大门,可以放心。今后过往的朋友会增多,我们要保证他们的安全。香港那里要派人过来,客人还要去棉兰,让天成跟他一起走最好,互相掩护更安全。可是,他个人的情况也得考虑,离家久了,儿子是会担心。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
许可耕说:这样吧,把他留下,跟他说等香港客人来了一起去棉兰,至于他儿子那里,咱们给他写封家书,可以托人带过去,万无一失,这样,他儿子放心,他也能安心在这里再呆些时日了。鲁鸣山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跟天成商量说:过些日子,香港有朋友要来,还要去棉兰,你跟他一起走更安全,船票我们给你办好,你儿子那里,我们给你写封家书,保证送到,让他放心,你觉得这样好吗?天成点头说:可是麻烦你们了。鲁鸣山说:不麻烦,让子芸帮你写家书。
朱子芸让天成坐下,铺开信笺,毛笔沾了墨汁,说:你想告诉你儿子什么,说吧。天成叙叨着,朱子芸倾刻间就写满了两张信笺,念给天成听:
望洋吾儿:爹由亲家古农陪同到丹戎乘坐他的朋友的船只到巨港,巧遇矿
区一起做苦工的老友三牛,当年他是在古农的帮助下逃出了巴力,十几年生死
不明,见到他如重生一般,爹在他家里停留数日,由他买船票直到广州一路顺
利。回家乡一路所见惨不忍睹,张家厝一片破败,田地荒芜,只剩村北一间屋
子,爹在那里见到阿炳,他已奄奄一息几乎饿死,他因梦到有吉人将到才硬撑
着苦等爹回来。阿炳叙说连年遭兵匪之灾,五年前一场瘟疫,几个村的人都死
光,政府害怕瘟疫传播,放火烧村,连活人都难逃此劫,全村没有人幸免,阿
炳流落在外才得以保命。次日,爹起身后才发觉阿炳已经咽气,爹将他掩埋了。
你娘在那场大火中亦被烧死,破屋只剩一副骨骸,爹把骨骸收好掩埋了。
可怜你娘苦了一辈子,爹甚悔回来得太晚,竟没能再见她一面。当日爹便离家
返回广州,路上三次遭抢劫扒窃,流落星加坡已身无分文,正愁无处安身,怎
料遇上好人出手相助,他们是华侨报馆的编辑,他们让爹暂住报馆,供吃供住,
现等合适时宜便可返回勿里洞,吾儿照料好粥铺,不用挂心爹,爹在此一切安
好,勿念。
父天成
天成听完直点头:还是你们读书人好,拿笔就成文,多谢,多谢。又问:能寄到吗?朱子芸说:你说个地址吧。天成想了想,说:只知道勿里洞岸东,集巿街尾那间成记粥铺,没有详细地址了。朱子芸在信封上照写:“勿里洞岸东集巿街尾成记粥铺张望洋收缄”说:这就可以了,你放心,一定能寄到。
天成随便问道:朱小姐,他们都回家住,你为什么不回家?朱子芸说:我没有家,我是个孤儿,报馆就是我的家。大叔,我和你一样,也是苦命人。天成才哦地一声。
半个多月后,邮差给编辑部送来一封信,天成把它送上楼,朱子芸看了信封,高兴地对天成说:你儿子回信了。天成惊喜万分,催朱子芸快念给他听。子芸取出了信,念着:
父亲大人台鉴:来信收到,儿知悉一切。当日儿便备齐供品,为娘祭奠,爹
在外可安心。知道爹在好人的安置下平安无事,儿便放心在此料理粥铺,家中两
儿身体康健,只等爹适时归来。祈
大安
儿望洋
天成知道这封信也是望洋在集巿上请人代笔写的,他心里萌生一个强烈的想法:几辈人都是睁眼瞎,时代不同了,我的孙子必须学会断文识字,不然,我就愧对祖宗了。
天成有时到排字车间,看那几个排字的后生岁数都不大,才十六七岁,和自己当年闯洋时的岁数差不多,可是人家都识字,不然怎么排字?奇怪的是,那些铅字上的字全是反的,反字也能认?而且汉字几千上万,这几个小后生还真行,都知道什么字在哪个架子上,伸手就能拿到,让我去找,半天也找不到呀。
天成有时好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什么字在哪,伸手就拿到呢?你们怎么什么字都能认得呢?那个叫阿图的孩子说:大叔,子芸姊是我们的师傅,我们也是一边排字就一边学认字的,你看,所有的字都按偏旁排着,偏旁是从笔画少的到多的,相同偏旁的字也按笔画多少来排列,熟了就记住了。你也能排。真的?天成很感兴趣。他知道了什么叫偏旁,认字还要注意偏旁,这样就帮助他的记忆了。
在报馆的日子让天成打开眼界,他长了许多见识。天成在报馆心情很好,日子也过得真快。
有几回,许可耕去码头接送朋友,有香港来的转去马来亚,也有从香港来的在这里停留几天再去缅甸仰光,客人都睡楼上办公室旁边的客房,编辑部几位先生总是在房间里和这些客人说些什么,鲁鸣山便特地吩咐天成留意外面的动静,有生人来时要更加小心。天成慢慢地感觉到报馆不是一般的地方,他很谨慎,知道有客人来时要注意他们的安全。
有一天,邮差送来一卷报纸,报馆和较近的棉兰、吉隆坡、香港几家华文报有交换业务,天成收到邮件就送上楼。子芸拆开看,惊喜地说:棉兰华侨日报继咱们刊登了邦加勿里洞锡矿契约华工的调查情况之后,他们也登了调查当地种植园契约华工情况的文章,这对咱们的报道是很好的补充。她把这些报纸递给老鲁看,老鲁说:咱们可以陆续转载。
星加坡华侨日报转载棉兰华侨日报的文章后,天成空闲时慢慢地读,不懂的字都做了记号,晚上问子芸。他读着读着,发现文章中提到的日里种植园华工调查对象的名字中竟然有刘进第、王辉、谢春生,他惊喜地上楼告诉子芸,他们原来是和他在勿里洞一个矿区里的弟兄,矿窑塌陷后,矿工们向矿主提要求,他们几个说是被遣送回国,就没有音讯了,原来是被转卖到苏北种植园。知道他们还活着,也脱身了,天成高兴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