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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许可耕按鲁鸣山的吩咐去码头接回一位留长胡须的人,他上了楼就谈笑风生。他和老鲁在客房里谈话时却很小声,他对老鲁说:由于蒋介石背叛了革命,大革命失败了,反动势力向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举起了屠刀,全国陷入了白色恐怖,我们一些同志要暂时撤出大陆,到南洋开展工作。星加坡的地理位置很重要,英国人在这里的管辖相对比较宽松,所以选择星加坡作为中转站,华侨日报就是联络站,你们的任务很重,要保证过往同志的安全,支援内地的革命运动,同时要继续揭露殖民主义的残暴,唤醒南洋地区广大民众的觉悟;还要让民众了解国内的形势,明辨是非。
他交给老鲁一沓材料,说:这是组织上派人从荷兰人的内部报告中拿到的准确材料,数据准确,你们再加些文字,把它登在报上,很说明问题,可以作为《南洋契约华工的血泪控诉》那篇文章的续篇。鲁鸣山接过来一看,高兴地说:这太好了,非常有说服力,是最好的旁证材料。
第二天清晨,报童在大街小巷喊道:华侨日报,看华侨日报刊登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内部报告,每年从每个华工身上搾取的盈利达千万荷盾……
商人、学生、职员、公务员,都抢着买报。人人吃惊地读着报上的文章:
以下是出自荷印政府发布的有关年报中关于邦加勿里洞锡矿的盈利情况:
出售数量(担)价额(荷盾)成本(荷盾)利润(荷盾)
190-115841995000181100017114000
191-806957150006050005110000
19-608676900051500011616000
19-47148400008800075000
194-516055570000169700008600000
195-606071800017510004197000
以上六个年度,平均每个年度公司所得纯利为498166荷盾。
数据来自荷兰人M.Nijhoff《勿里洞纪念册,185-197》第二册第5页。*
勿里洞每个矿工的劳动定额是每天必须挖土4立方米以上,除去假日,每个矿工每年以00个劳动日计算,则完成挖土100立方米以上,00立方米的锡泥可淘出锡沙5.0担,这样,一个矿工每年可生产锡沙0多担。每担锡沙值187荷盾,一个矿工每年实际为公司创造了740荷盾,可是,他们的所得每月只有5盾多,一年只有70多盾,最高者也不过百多盾。如果把每月7荷盾的伙食费也算进去,总共不超过160至40荷盾,只等于他们所创造的价值的4.5%至6.5%。
……
*资料摘自温广益、蔡仁龙:《印尼华侨史》。
此文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天成读完这篇文章,愤愤地说:红毛是吸血鬼,华工们的血汗都被他吸干了。
长胡须的客人住在客房里,天成每天给他送开水、打扫房间。客人主动打招呼,问天成多大年纪,天成说没有你老哥大吧。客人哈哈大笑,说:我今年三十七,你比我小?天成一愣,说:看你一把胡子,还以为是个老人呢,我都五十四了,原来你还年轻,我真看走眼了。
客人很开心地说:我这把胡子能骗人,那更好。我还得叫你老哥呢。天成说:我叫张天成,叫我天成就行。客人说:你叫我老何,听说你在勿里洞锡矿干了二十多年了,以后咱哥俩好好聊聊,我现在得出门去。
老何是个大忙人,上午在南洋华侨中学教书,下午去华侨商会或者会一些朋友,晚上还去职工夜校教课,在报馆时也和老鲁他们谈话或者写文章、看书,总是很晚才睡,虽然很忙,他也不忘和天成聊天。他告诉天成很多事,比如,大陆有了替穷人打天下的共产党,和国民党完全不一样,共产党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的利益,要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要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
他讲的话天成听不大懂,什么叫三座大山?老何耐心地给他解释:三座大山就是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近百年来,中国人越过越穷,很多人被迫离家出洋谋生,可是又卖身做了契约华工,天成哥你就是其中的一个,多少华工死在矿窑里呀,殖民主义者从华工身上获得的盈利无法计算……天成奇怪地问:你怎么都知道?老何说:看书。
天成常和老何聊得很晚,他明白了很多事。他知道出入报馆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更加尽责地做好自己的事。他也很愿意在报馆呆下去。
星期天,老何不用去学校上课,也有一些文化人或是学生来找他,他们一谈就是多半天。
日子很快的过去,天成在报馆已经呆了不少年头了,望洋不时来信,报家里一切都好,天成很放心,他也愿意留在报馆,在这里长见识。那天,子芸和另一个编辑用耳机听广播时,紧张地说:不好了,日本人在卢沟桥发动事变了,战火已经在华北燃起来!编辑部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他们两人每天负责收听广播,子芸是听伦敦英语广播,另一位编辑听南京华语广播,两人分别记录下来,再整理出新闻稿,老鲁审阅后就发排成本报讯。
第二天,大街小巷报童手中扬着刚印出来的华侨日报,喊道:号外,号外,日本人在卢沟桥打响了第一枪,悍然发动侵华战争,华北危在旦夕。人们蜂拥着买报。
在华侨中华商会会馆礼堂召开了南洋各属华侨代表大会,共一百六十多人齐集一堂,台上横幅写着“南洋华侨筹赈祖国代表大会”,有来自印尼巴达维亚、棉兰、泗水、巨港等城市和马来亚吉隆坡、槟城、马六甲等城市的华侨代表以及星加坡华社各界名流、商人代表、职工会代表,还有华侨文教界、新闻界代表。陈嘉庚先生发表演说,他戴着圆形镜片眼镜,留八字胡,年纪已六十出头,说话带很重的闽南口音,他说国难当头,各地华侨应团结起来,积极开展各种形式的抗日斗争,他号召各界动员起来,支援祖国的抗日战争,并与南洋地区的各民族结成反日反法西斯的统一战线。语调慷慨激昂。记者们不时地按动快门照像,坐在记者席上的子芸迅速地记录着。
散会后,子芸回编辑部跟老鲁、老何商量怎样发动群众捐款支援国内的抗日战争,老何提议还要发动民众抵制日货,动员各界人士采用各种方式筹款救济祖国沦陷区难民、支援抗战。三人分头奋笔疾书,天成送饭去,他们都顾不上吃,到很晚还在灯下看稿。天成时不时抬头看楼上的灯光,他知道出了大事。
第二天,报纸上刊出了“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成立的消息,配了陈嘉庚先生演说的照片,还有号召民众捐款的文章,标题是《动员起来为抗日捐献一元钱》。学生们捧着捐款箱走上街头,老人妇女商人职工还有儿童纷纷把钱投进捐款箱里。华侨日报报馆前也摆了一个捐款箱,路过的人都把钱投进去。编辑部所有人都捐了款,天成拿出自己积攒的钱数着,子芸说:大叔,你的钱留着吧。天成说:打日本,人人有份,我也得捐。
国内形势的变化牵动着南洋华侨的心。华人的商店都不卖日货,有存日货的商店还拿出来焚烧。有的商店进行义卖活动,所得的钱捐给南侨总会。
晚上,老何奋笔疾书,写完后,他给老鲁看,说:我在北平街头看过大学生演这出戏,叫《放下你的鞭子》,很感人,观众非常激昂,纷纷投钱捐献。我根据记忆把它写下来,剧本交给青年会排练,让他们也上街头演。老鲁很赞成,连声说好。
几天后,子芸出去采访。在纱厂,老板对她说:我刚买进吨一级棉纱,现在我决定把这批棉纱全部捐给国内抗日前线,你看,现在就运去码头,从香港转入内地。子芸记录着,向老板道谢。
在南侨总会,子芸询问工作人员捐款情况,他们说:各界捐款的热情超出我们的意料,第一批捐款5万元已经转去香港南洋华侨支援内地抗日捐款基金会,过几天,第二批捐款也可以转走。子芸迅速地记录
在她准备离开时,一位穿着旧布短褂、赤着脚的老华侨肩扛一个麻袋走进来便说:我是来捐款的。工作人员问他捐多少,他打开麻袋口,说:我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是我一辈子省下来的钱,全部都在这里。人们问他:老人家,你是做什么的?老华侨说:给人挑水送水的。所有的人都震惊了,问:你一辈子挑水省下的钱全捐了,以后你怎么过?老人很坚决地说:没有国,哪有我自己?抗日是第一,我不识字,但是道理我懂。你们一定要收下。所有人都非常感动。
子芸走在街上,看到学生在演出,他们唱完令人心碎的《松花江上》后,又演《放下你的鞭子》,当那位父亲举起鞭子抽打他那可怜的女儿时,一位青年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夺过鞭子,大声吼道:放下你的鞭子!所有人都愣住了,青年慷慨激昂地说:你是父亲吗?你为什么要抽打自己的孩子?父亲跪下痛哭:可怜我的孩子,我怎么下得了手抽打自己的孩子?我们从关外流浪到这里,家被日本人烧了,家人都被日本人打死了,我们三天没吃的,在这里卖唱……老汉述说着,痛哭起来。青年大声对观众说:同胞们,这就是沦陷区的老百姓啊,咱们能袖手旁观吗?大家捐出一元钱来救救他们吧。硬币、纸币,纷纷投进圈里,表演父亲和青年的演员不断向大家鞠躬致谢。观众才明白这是演戏,不过,每个人都愿意捐出。
子芸又看到街边一队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用《两只老虎》的曲调唱着:打倒日本,打倒日本,赶走他,赶走他,大家齐心抗日,大家齐心抗日,振中华,振中华!她把歌词记下了。
回到报馆,子芸立即动笔写了篇通讯,稿子交给老鲁看后,老鲁直点头,提笔一挥,写了个标题:“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副题是:“各界为抗战做贡献的生动体现”。
老何说:各界都动员起来了,还可以组织义演活动。老鲁说:这个主意很好,不过,演出要有一个中心才好。老何说:我想,可以让青年社排练《黄河大合唱》或者《梅娘曲》,我在延安看过《黄河大合唱》,非常振奋人心。老鲁说:一个《梅娘曲》比较单薄,《黄河大合唱》很有气势,可以一起演。《梅娘曲》这里能找到剧本,可是,要找《黄河大合唱》完整的歌曲和朗诵词就难了。
老何说:我有,从内地出来时,我舍不得把它销毁,缝在衣服夹层里带出来了。老何回房间取来一迭纸质并不好还有些绉绉巴巴的印刷纸,说:我立即把它重新刻写,再打印出来。
第二天,青年社的会员每人有一份新打印好的《黄河大合唱》歌曲,大家读着朗诵词:“朋友,黄河以他英雄的气魄,出现在亚洲的原野,它象征着我们民族的精神:伟大而又坚强!这里,我们向着黄河唱出我们的赞歌。”情绪就被调动起来。青年社分成两个组,一组排练《梅娘曲》,一组排练《黄河大合唱》。
在排练《黄河大合唱》时,老何给大家讲解:这是一部反映中华民族解放运动的音乐史诗,每个乐章之前都以朗诵为先导,要带着民族忧愤的心情和誓死与敌人抗战到底的决心来歌颂我们的母亲河黄河,用充满激情的语调朗诵,要唱出中华民族的英雄气概。
每个参加演出的会员都以饱满的热情排练,用最短的时间排出了这部宏伟大合唱。华侨日报和其他报纸预先登了义演的消息,门票收入将全部捐给国内抗日运动,连续演出一周的门票全部告罄。
每晚演出都很成功,演完《梅娘曲》,接着是《黄河大合唱》。这次演出几乎家喻户晓,《梅娘曲》让观众为那位伤残的抗日志士和梅娘对他坚贞的爱情流下了泪;而《黄河大合唱》这部音乐史诗的宏伟气魄更使华侨各阶层受到强烈的震撼,星加坡华社支援国内抗日的情绪空前高涨。一些社团的青年主动组织起“回国支援抗日志愿军”,报名的人很坚定地一起回国去参军上前线,其中不乏女青年和医务人员。
那天,老何回来对老鲁说:我要离开星加坡了,上面要我去马来亚,发动那里的群众支援抗日,明天就走。老鲁问:去多久?老何说:三个月就回来。老鲁说:你回来后,有位你想见的人会来。老何一詫:谁?老鲁不说:到时你就知道。他不再多问,这是纪律,不该问的就不能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