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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缓缓走在街上,心中烦乱,想起妹妹就觉痛彻心扉,从小到大,只有妹妹一个和自己最亲,二人相依为命,在那个冰冷的王府里卑微地活着。逃出来后偶然相逢恍如隔世,各自倒比原先过的好了不少,从此也就安心。哪知异变陡起,自己被追杀得亡命天涯,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伊人不再,天地间就只剩了自己一个,怎不痛煞!
不觉闲步京郊,水清忽觉身后有风声袭来,忙一转身,暗骂自己失了警觉,回头见两个俏丽女子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其中一人极为面善,辨认良久惊道:“是你?”
那人似也吃惊水清认得自己,微笑道:“你竟识得我,那更好了。”她手一撒,掌上托着一枚莹润翠绿的玉佩,笑道:“倚月楼吟竹轩,烟水已逝,风波渺茫,他年萍聚,故人静期。”
水清听那熟识的女子的话,心中泛起疑虑,他自看得出面前两个女子都不是寻常娇娥,自己如今身处浪尖,不该如此莽撞。可想起梦中那清冷动听的声音,不觉神往,数年来午夜梦回,每每会想起那浩淼烟波中的缘铿一面都觉遗憾不已,今次既有缘重逢,怎能再错身而过!想到此他神色坚定起来,深邃的眼睛泛起笑意,淡淡道:“姑娘请带路。”
那熟识的女子笑道:“祈公子好胆色。奴婢雪雁,那是我的姐姐露清。姑娘就说以公子性格定会同意见面的,倒真是公子的知己了。公子放心此次定不会让公子空手而回。”
水清豪情陡升,朗声笑道:“姑娘不必激我,刀山火海我祈清又有何惧之有?”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街道上渐渐静了下来,处处可见袅袅炊烟,淘气晚归的孩童被父母匆匆带回,语带责备,却说不出的温馨。水清一叹,自己此生竟是无缘这种宁静,环绕身边的始终是那漫天席地的孤单,无处可逃。
倚月楼楼下人声鼎沸,三楼确实寂静清幽。最里面有一个安静的雅间,门额上题着“吟竹轩”三个大字。水清环顾四周,整个三楼都没有客人,屋里依稀可辨有几缕细细呼吸声。
雪雁笑吟吟道:“公子少待,容我通报。”她轻轻推门掀起湘帘进到里面。屋里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当水清听到那萦绕心中数年的声音时心中不由激动起来:果然是她!
片刻雪雁出来道:“姑娘请您进去。”
水清紧跟着雪雁进来,屋子被一个大幅山水屏风搁开,透过轻云纱的屏风,可见屏风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旁边站着三个丫头。
水清抱拳道:“数年不见姑娘一向可好。不知姑娘叫祈清来有何事?”
黛玉轻轻一笑,道:“好歹小女也是公子的恩人,公子竟是连一个真实姓名也不肯赐吗?”
祈清怔住,心中生出戒备来,那姑娘既如此说想来已经知道自己的底细了,因此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已,姑娘不是也从未说过吗?”
黛玉恬然一笑,声音空灵,道:“倒是小女迂腐了。今日冒昧邀请公子前来乃是受好友所托,送一件物事给公子。”
水清挑了挑剑眉,眸带疑虑,心下忖度,踌躇道:“姑娘可确定是给我的,在下似乎并无熟识之人在这京城之中。”
黛玉隔着屏风轻叹,道:“公子莫非连至亲骨肉也俱抛诸脑后了。”
水清如遭雷击,倏然色变,见屏风那边黛玉缓缓抬手道:“春纤姐姐,麻烦你将东西交给祈公子。”
春纤答应一声接了东西转过屏风道:“祈公子可拿好了,这可是我们姑娘千辛万苦才得来的。”
水清眼神触到春纤手上的东西,身子不着痕迹的晃了晃,一方素帕纸上正静静卧着一块晶莹可爱的翠玉,在盈盈烛光下发出浅浅的幽光。他劈手夺过两样东西,仔细辨认,那与配上刻着的“涟”字昭示了翠玉的主人。迫不及待的展开素帕,见上面数行血字,血迹已经变成黑褐色,却更加触目惊心。潦草却秀逸的字迹正是自己的亲妹妹涟儿的笔迹。他细细读完帕上文字,心中翻腾,默然不语。
黛玉不紧不慢地啜着茶,等着水清发问。良久水清缓过神来,将东西放好道:“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黛玉噫了一声,还以为他先会问可卿的事情,却不想竟先问起自己,此刻她已无须隐瞒身份,温婉道:“小女姓林名黛玉,先母乃是这贾府的姑太太、贾老太君的女儿,论辈分我也算是可卿的姑姑。因和可卿交好,所以她留了这东西给我,希望我能转交于你。她的身份亦是她告诉我的,我见了翠玉才知道当年所遇之人竟是可儿的亲哥哥。”
水清静默一会,忽沉下脸来冷笑道:“不知林姑娘隶属何方,竟连我的行踪也了如指掌。”黛玉不为他的冰寒气势所动,唇角含笑,悠然道:“我不属于哪一方,只是手中微有些势力,恰好寻到了你的行踪罢了。她怕你为人所蒙蔽,我原不信的,不想竟是她聪慧知未雨绸缪,你果真为人所诱投入忠顺王的怀抱。可儿既把事情托给我我怎能不尽心,因此才邀请你前来一叙。”
水清冷冷道:“莫非林姑娘真认为涟儿的事情是她畏罪自杀?我却不知她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黛玉缓缓叹口气,道:“可儿提到的原因我却是知道的,只希望你不要太过惊讶才好。”说着将贾珍可卿之事和盘托出,末了叹道:“我知你不信,你大可去和贾珍求证,他那里亦有可儿的一封绝命书,写得却是他们之间的话。他们虽然不容于世,却难得有人像他们那样坚贞,也算令人感佩。”
多年坎坷生活的磨砺,水清骨子里已是个蔑视俗世的人,因此倒没显出多少震惊来,只轻叹口气,静静思索半晌道:“虽如此我还是不信可儿的死只这么简单。”
黛玉口气里有些赞赏道:“不错,她的死绝不是那么简单。连那贾珍都是有疑虑的,认为可儿是身份暴露为贾家有心人利用,去献媚邀功的。”
水清蹙眉道:“事实莫非还有别情?”
黛玉道:“也许我说了你不会信,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从你几年来的遭遇到可儿的死都是有心人设计的,为的不过是你父亲的积威之势罢了。那贾府在其中也不过是个棋子,诚然他们确实是害死可儿的直接凶手,理由也是贾珍想的那样的,但他们也仅是个懵懂的棋子。”
水清面无表情地听黛玉说完,道:“在下不明白。”
黛玉冷笑道:“祈公子是不想明白吧。祈清祈清,你祈求清净才起的这个名字吧,只可惜有心人并不想你清净呢。那幕后凶手正是忠顺王爷,而不是你猜测的皇上。皇上当年有心放你一码,不然你以为你一个钦犯真能逃过恢恢天网,皇上既放了你们又怎会派人追杀你们。那忠顺王一心谋反,只可惜他一个外姓王爷终究兵马不足,实力不够,当年你父亲的势力并未除尽,因此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派人追杀于你不过是想激起你对皇上的反抗,只可惜你即使天涯漂泊也并无反心,他才把目光转向了你的妹妹水涟。妄图以亲仇打动你,果然你被打动了。”
水清冷道:“你又如何知道皇上并不想对我们赶尽杀绝,若真如此他又怎会等妹妹死了忙加封了那贾元春。”
黛玉沉静道:“我亦不想瞒你,我的哥哥确实在为皇帝办事的,皇帝一直遍寻不见你的踪迹,此次获悉了忠顺王的阴谋便将计就计给了贾府风光,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你水清,化解这段恩怨,毕竟你们也是有血脉亲缘的,他不想与你刀戈相向。那元春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你若想拿她报仇想来皇上也不会阻拦。”
水清默了半日,脸色忽青忽红,神色变幻不定,良久清冷道:“一切都是你在说,半点证据皆无,你叫我如何信你。忠伯这几年带着我四处躲藏,亦和那些杀手交手过无数次,他非常肯定那些人是大内高手,能调动这些人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我一忍再忍,他却步步紧逼,如今姑娘空口白牙地侃侃而谈,反到句句为他叫起屈来,岂不可笑!”
黛玉清浅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笃定的神色,沉静如一汪潭水,轻轻道:“我如此说自然就有证据,只是时间还未到,公子不妨耐心等候一会儿,今夜之内总会有个结果的。雪雁,给祈公子倒杯茶,让他先小坐一会儿,想来很快就有证据送来了。”
雪雁点头给水清倒了杯香茗,道:“祈公子慢用。”
水清拿起茶仔细看了看,并无异常,才轻啜了一口,齿颊生香,倒是好茶,可惜他并无心品味,脑袋里还在消化着黛玉说出的信息,心中半信半疑,毕竟涟儿的信笺在此,比之从前他还是有些新的想法的。沉默一会,水清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们也不用祈公子祈清的叫了,反正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黛玉眉目清淡,轻轻颔首道:“如此我就唤你水公子了。”
水清淡淡一笑,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滑过一丝冰寒,道:“今天话已说到如此,姑娘在撇清也是在为皇上说话了。若等会你拿不出证据说不得在下要忘恩负义一次请了姑娘去我那里好好说道说道,看着一切来龙去脉你一个女子究竟如何知晓的。”
雪雁等听了都一皱眉,身上不自觉冒出凛然杀气。黛玉却恍若无闻,在屏风后啜着茶安之若素。
时间一分分流逝,玉兔东升,屋内烛影摇摇,暗色的影子映在墙上有种淡淡的压抑。水清等的心焦,隔着屏风却见黛玉的身影沉着,无丝毫焦急慌乱的情态,心中暗道自己总不能定例还比不上一个女娃,便也静下心来。
寂静从来没有让人觉得这么难熬过。忽然门吱呀一声打开,送水清进来后就消失了的露清步履矫捷的走进来,笑道:“姑娘,水公子,少爷请你们移驾,说有场好戏要看。”淡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空旷而突兀。
黛玉心中一喜,起身道:“果然成功了吗?”
露清笑道:“倒是姑娘和少爷猜得准。”黛玉露出一抹浅笑,扶着春纤的手转过屏风扬眉道:“水公子可有胆量和小女子走一趟?”
水清眼前一亮,面前站着一个面戴轻纱的女子,亭亭玉立,如江边杨柳,袅娜多姿又坚韧无比。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双似泣非泣的含露目如一汪清潭,清澈明透,无丝毫尘俗之气,让人不自觉心生亲近,这样一个女子会让人不自觉得生出信任。他浅浅一叹,真希望她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听黛玉一问,昂然道:“既以来到此地,水某就不惧任何算计。”
一路迤逦下楼,来到后院,院落不大,却暗含八卦九宫之势。露清在前面引路,兜兜转转来到一所精巧的房舍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人进了屋子,水清一皱眉,这屋子显然是一个大屋子中间被一个壁板隔开的,说是壁板其实是一个巨幅屏风,屏风上绣着花开四季图,这却不是让他奇怪的,真正让他奇怪的是从自己这边可以清晰地看到屏风那面的屋子状况。露清传音给水清道:“水公子不用疑心,这屏风从这面可以清晰看见那面,那面却是看不见这面的,好戏已开锣了,水公子不要太吃惊才好。”
水清皱眉,轻轻走到屏风哪里向对面看去,不禁吃了一惊,立起剑眉瞪圆双目紧紧盯着对面,手不觉摸上腰间宝剑,却又被那边的说话声给阻住。屏风后的人他只认识两个,一个是北静王水溶,另一个却是从小照顾他的忠伯!至于另一个书生模样人他却不认得,实则那是黛玉的哥哥林逸飞,另就是有几个黑衣暗卫。
却听水溶说道:“沈忠,你刚才说皇上派人追杀水清可不胡说,皇上的大内侍卫若明知道水清和你的行踪,这么多年还连个孩子和个老头都杀不了,还徒令那孩子长大了学了一身功夫,如此无用早该自裁殉国了,明明是你编造出来的。这样漏洞百出的话水清若也信可见也是个白痴。”
水清一怔,黛玉等却是不禁瞅着水清抿嘴无声微笑。
那忠伯冷冷一笑,道:“随你们说吧,反正那些杀手是大内侍卫没错。”
水溶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林兄,不妨把那东西给他看看。”
水清心中好奇,凝神见那书生从怀中拿出一个暗黄色丝绢在那沈忠面前晃了晃笑道:“沈忠,你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沈忠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道:“我怎么知道!”
林逸飞冷笑道:“怎么自己的东西还不认得,用不用我给你念一下,这可是多年来我们辛辛苦苦搜罗来的东西,是你亲笔写给忠顺王的,里面可有水清的所有行踪呢。难怪忠顺王那些杀手能比皇上暗卫还厉害,轻而易举就找到水清的踪迹。有你这个内奸在他想不知道也不容易啊。”
沈忠脸色唰得一白,额头上渗出几滴汗珠,映着烛光分外显眼,声音里也多了一丝不稳:“不可能,你们怎么会得到这东西!”
林逸飞笑道:“难道就只有忠顺王会玩这卧底的把戏,你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沈忠身子不禁有些发抖,嘶吼一声:“不可能!”林逸飞和水溶笑吟吟看着他发狂,并不说话。良久,那沈忠才平静下来,眼神如冰山雪水一般,冷冷道:“就算这样又有什么用,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你们休想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
水溶拍了拍手,有些激赏道:“视死如归,本王佩服。只是本王觉得奇怪,那水清招你惹你了,你带着他满世界受追杀。”
那沈忠神色有些鄙夷,冷冷道:“那个不孝子,连自己的亲生父亲的仇都不思去报,纯粹是个懦夫!老夫深受王爷大恩,他不报我却不会也只干看着。可惜我势单力薄,想纠集当年的残部却又声望不够,只好投靠忠顺王爷了。偏忠顺王爷把那个懦夫当成宝,非要他投诚不可,我就出了这个注意,让忠顺王派人化妆成大内高手追杀他,以激起他的反抗来。哪知道那个逆子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竟然逼到如此都不曾生过反心,真不知是不是王爷的儿子,一点血性也没有。”说着那沈忠不禁啐了一口。
黛玉侧头看向水清,见他神色有些呆,不禁摇了摇头,有些为他可怜。
那沈忠继续道:“后来我也灰心了,想着干脆也放弃得了,便不再和忠顺王联系。偏这时候听说那水涟被害,我想大概是忠顺王的计策,便同着水清回到京城,私下联系了忠顺王知所料不差。那水涟也是个无耻的,竟然和公公偷情,真丢了王爷的脸,死不足惜!总算她的死还有些用处,不然真不配做王爷的女儿了。”
水溶冷冷呢个道:“好狠的计谋那水涟一个弱女子你们竟也忍心利用。呵呵,把这些告诉了我们你就不怕我们去告诉水清?”
沈忠哈哈大笑道:“水溶,没想到你也是个天真的。难道你认为水清会信你的话。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却眼瞅着水清和忠顺王合作而无可奈何。有了水清的加入,王爷当年的残部定然会重归一心,到时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应对这两面夹击。”
嗤啦一声裂帛之音,屏风霍然分开,水溶等惊地抬起头来,只见屏风那头,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执剑而立,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上笼罩这浓浓的杀气。他的脸色很白,幽然漆黑的眸子圆睁着,胸口一起一伏间带着浓重的呼吸声,仿佛垂死的野兽。
水清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的心在滴血,似有虫豸吞噬着他的身体,疼得他心脏都要迸裂,血液都要奔涌。原来从始至终,自己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就因为这从来不想拥有的可笑身份,自己飘零天涯,失去了天地间唯一的亲人,让自己的人生只剩下一片荒芜!
沈忠大惊失色,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霍地站起身来,脸不自觉扭曲起来,嘶声道:“你,你怎么在这里?”旁边暗卫忙上前在他穴道上补了两指,沈忠身子晃了晃颓然坐倒,脸色一片灰暗。
水清冷笑道:“好一个忠心的奴才!难怪这么些年你天天在我耳边说皇帝如何,忠顺王怎样。我还只当你是出于义愤,却不像你竟早投靠了他人。人各有志我不强求,可是涟儿有什么错,你们竟然如此狠心害死她?”
沈忠呵呵笑着,脸色惨白,抬头冷道:“她没有错,是你害死她的,如果你不是那么懦弱,我们又何必杀死她。是你害死她的,是你害死她的,你害死她的。”
“不好!”林逸飞恍然警觉,一步夺到沈忠面前,却见那沈忠脸色青灰,七窍流下细细黑色血线,双目圆睁着,嘴角还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似在自嘲,又似再嘲笑着什么。月华抢步上前搭到沈忠的腕上,片刻轻轻摇摇头,道:“死了。”
雪雁等忙上前挡住黛玉探寻的目光。水溶长叹一声,道:“咱们出去吧,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且不可走漏了风声。”
屋内众人忙应了一声。水溶和逸飞看向水清,道:“水兄,你意下如何。”
水清怔怔看着沈忠的尸体,眼睛涩了一下,咬了咬牙道:“好。”
除了暗卫,众人又都回了吟竹轩,分宾主落座。水溶又将逸飞介绍给水清,水清不是很热络,神情寥落地盯着眼前晃动的烛火,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良久才自失地笑起来。
水溶要说什么,黛玉忙轻轻摇摇头。寂静的屋子里只听见低低的笑声,说不出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