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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刘牢之邀我到他府中小叙。这一次,他并不像以往那样邀儿子刘敬宣、外甥何无忌等人作陪。
刘牢之将我带入堂后的一间密室,对我说:“德舆。证讨桓玄之事你如何看?”
“桓玄如其父一般,久有异志。为朝廷之安危着想,不讨不可行。只是东部孙恩之乱方平,我军尚未有足够的时间休整。此时会稽世子征讨桓玄,未免操之过急。”我如是分析。
“嗯。会稽世子当年亲自率军大败王恭与桓玄。如今桓玄坐镇西藩,以我看来无非是想挫挫桓玄之志气,令其自制而已。哪知反挑起桓玄反抗,如今大军未出,桓玄倒长驱直入。这桓玄可并非不懂军机之王恭、殷仲堪,也非不堪一击之孙恩。元显世子此举过于草率。”
“以将军之意,我等该当如何?”我问。
“此为今日请你来商议之原因。朝廷今日加授你副都督之职,你与我倒又被世子绑到了一处。以朝命征讨桓玄,作为晋室之臣皆有责,不惟你我。若征讨失利,你我作为先锋必然首先被害;若征讨成功,你我则将著大功于天下。”
刘牢之呷一口茶接着说:“不过,依元显世子之脾性,彼时恐怕也不会宽容我等。世子尚且年轻,于军务、政务并不谙熟。他未建寸功而掌握大权,显然难以服众。此前败王恭,乃因我之故;之后败孙恩,亦乃因你我之故;
倘此番因你我而再败桓玄,所谓功高足以震主,元显岂能容我等?我等建功立业之日,便是罢官弃市之时。诚然,罢官自是当然,弃市街头未免言重。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元显之手段,不可不防。”
刘牢之对我解释他的担忧时,时时以“你我”、“我等”相称,让人不得不为“我等”顾虑。毕竟征孙恩,我的功劳是仅次于刘牢之的,此时又受命为征桓玄的先锋官副将,无论如何我也脱不了干系。
但从另一面讲,其实我与刘牢之的状况是完全不同,也不可相提并论。刘牢之为京口之帅,他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到帝国势力的平衡。我虽为其帐下司马、为副都督之职,然而从我的资历而言,仍然只是一个中级军官。
尽管征讨孙恩令举国对我刮目相看,但仍不过只是将帅手下的一员猛将而已。刘牢之之位,能够用人用权;我之位,只能被人用被权用。因而,我刘裕在这盘棋中自由度并不大,无非是看弈棋的人想法行事。
这就像后汉时期赤壁之战中东吴的大臣们一样。面对曹操大军压境,东吴危如累卵之时。孙权手下的臣子们要么主张投降、要么不表明立场。对他们而言,成功则可升官升爵;失败亦不失为朝臣。
我就处于这样的状况。我只在乎的是这个国家不要有所动荡,至于说司马元显与桓玄谁强谁弱,并不是我关注的核心。
不过,刘牢之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他的担心也并非多余。
尽管除了在建康宫上朝觐见时见过一次会稽世子司马元显外,我与元显再也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他的为人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司马元显从他父亲手中夺得军政大权之后,对朝中反对他的重臣,大部分施以不同程度的打压。性格刚烈而又“不识时务”者,轻则免官,重则弃市,甚至还有诛连九族的。
时人不敢妄评,对这些事禁若寒蝉。
身为将,也有处世之艰。败,则一世功名毁于一旦;胜,则更是如履薄冰免遭人忌恨。如鼠入风箱一般,进亦不是、退也不是。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坚将军,若单从用人这一点而言,桓玄的确是远过于元显世子。然而,我以为元显世子之害只是害人,桓玄之害却是害国。两权相较,孰轻孰重,将军您不可不察。况且,即便是胜了桓玄,担心功高盖主而受元显忌恨,也非无缓解之道。
将军您只是先锋,元帅是元显世子。将军只需一昧示以谦敬、对朝廷嘉奖一概推给会稽王府、一概归功于元显世子。尽量韬光养晦,也许是可以避难的。”
刘牢之坐在椅上沉思。我见他不说话,起身为他换了杯中的茶,然后又坐在他对面。
“若要我暂且依附元显,倒也不是不可考虑之事。不过德舆,你是否真的认定我等只能跟从司马元显出兵?”
我摇摇头说:“不一定。只要未真正出兵,将军都可以借故推辞。”
“司马元显亲自派人下令,我如何拒绝?”
“兵源不足便是极佳理由。征讨孙恩方罢,北府诸军覆没,只留您这一军。兵源的确不足。再者,元显世子定然不肯将他的军队交与您统制。这样便可以以募兵为由暂缓出兵。”
“此理由不佳。”
“为何?”
“淝水之战中,我只领了五千人作先锋。如今我所率之人远不止五千,而桓玄的十万人马却远不及当年苻坚的百万大军。如此借口,怎会不受人以话柄?”
“苻坚乃骄兵、桓玄乃强兵;谢将军乃良帅,元显世子却乃……二者不可同日而语啊。”
刘牢之再次陷入沉思。
我没有想到今天的谈话这么缓慢而艰难。虽然我帮他分析了不出兵的理由,但是我的观念却是希望他出兵的。
在我看来,个中利弊是显而易见的。不知道刘牢之到底在担心什么?如果说他在畏惧桓玄,这似乎并不是他的性格;如果说他真是担心功高震主,那么我方才的分析完全可以令他权衡得失,使得损害最小。
与因为无功而落难相比,因为无能而得以保全更佳。
关于有能与无能,我想起战国时期的一位名将——王翦。
整个东周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上至士族之政治,下至平民之生计,无不以战争为核心。在这个历史时期,涌现出了无数战功显赫的将领。而东周后期,有四位将军被誉为“战国四名将”,分别是白起、廉颇、李牧、王翦。
四人战功各有千秋,但在战争之外却有迥然相异的风云际会。
白起:中敌人离间计,受应侯范睢之中伤,被解除兵权。白起因此而有怨气而称病还乡。随后被赐死。
廉颇:同样中敌人离间计而受中伤,黯然离开赵国。赵军失利后,想请廉颇再次出山,然而又被小人所算,终于留下“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之憾。终老于他乡。
李牧:依然中敌人离间计而受中伤。因不愿交出兵权,残遭杀害。
王翦:一生征战,协助秦始皇成就大业。无疾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