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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客厅里,寂静掌权。
墙上挂钟指针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暖黄色的灯光落下,却在此刻带来直逼入骨的寒意。
茶几上茶水少了添,添了又少,炉上的水开了,发出“咕咕”的声音,新垣起身,“啪”一下把插头拔掉,盘着腿坐回沙发,抱着枕头目光呆滞看着脚掌。
见状,新垣妈妈原本耗尽的耐心开始透支,她直起身子,蹙起眉教训:“平时没管你,几个月不见脾气又回来了?”
“我怎么了?”新垣放下盘起的腿,跟着挺直身板。
“和雅,习惯难改,妈妈知道,但是暴躁不能解决事情。”
“妈妈,我没有暴躁。”新垣平静地反驳。
“这些事慢慢说。”新垣妈妈向后仰了仰身子,手放在膝上,坐姿优雅,“你现在去收拾行李,明天我让你哥哥回来……”
“妈妈!”新垣突然打断她,随后垂下头,声音低沉有力,“我跟哥哥在国内过得挺好,不想出国。”
“在国外,方便我跟你爸爸照顾你们。”
“我们可以照顾自己,虽然暂时无法实现经济上的独立,但不管怎么说,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和雅,”新垣妈妈蹙起眉,声色严厉,“你怎么处处跟我作对?跟父母一起生活怎么不好?”
“没有不好,只是我想留在国内。哥哥也想。”
“没有选择!”新垣妈妈拔高音量,话语里毫无回旋之地,“4年前,让你去东京,你非得留在神奈川,从小到大,让你往东你非得往西,你总不让我省心,净添乱!”
“妈妈!”新垣抬头,沉重地吸了口气道,“说话凭证据!就算我没有去东京,但我在神奈川给你添什么麻烦啦!”
话一落,新垣妈妈身体一僵,好像鸡蛋里挑骨头结果什么也没找到般地,久久无言。
见状,新垣咬牙气恼地往沙发背靠下去,头向后仰,手无力地瘫在腿上的枕头上。
“妈妈。”她望着天花板,声音沉沉,失望明显,“你一直都以评判的眼光看我。我从来没有从你那儿得到过夸奖,你总觉得我做得不好。可我真的有在变乖,可你总看不到。”
总看不到,看不到这些年她的勤奋、诚实和自律。
她一直想钻进妈妈心里,仔细瞅瞅在她心里,自己是什么样儿。
许是小时候的错事太多,许是有哥哥那样优秀的存在,以致于她活得像个陪衬品,次等品。
需要不停的修修补补、改头换面,才能让她的制造者称心如意。
“你太调皮,太闹腾。”新垣妈妈终是开口,依旧客观理性、不失清寡,“不像你哥哥。你哥哥听话,你总是违背我……”
“妈妈,可我改了,可你总停留在小时候对我的印象上。”新垣从沙发上直起身,眼睛眨了眨,进沙子般地,红了一圈,“如果你只是想要事事顺从的孩子,你还不如买个机器人。你要的是任你摆布,任你安排的木偶吗?”
“你住口!”
“我偏说!”新垣倔强着。
新垣妈妈怒火中烧,被戳中痛处般地,涨红了脸。
她撑着膝盖,猛地从沙发上起身,迅疾朝她走去。
新垣跪起身,枕头抱在胸前,却不遮也不挡,像是调整好了高度,直面迎上那个巴掌。
不是没有挨过打,只是长这么大了,只是再过几天就要成年了,她却还是这样对她。
灼热的掌落在脸颊上,带着掌风,“啪”一声,像鞭子抽在牛皮上,结结实实。
她捂着脸,舔舔干燥的唇,眼泪也不掉,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母亲。
目光尖锐而脆弱,刀枪不入又不堪一击。
心口的疮痂裂了开,从里面涌出淤血,那是几年前没流尽的,现在也不会流尽,好像永远都不会。
“妈妈,我们需要冷静下。”她说,声音颤抖得厉害,唇角狰狞地咧了咧,控制住了,“在那儿之前,或许我还会说出冒犯您的话。对不起,对不起,请你见谅!”
话落,她丢下枕头,趿拉着拖鞋拉开门跑了出去。
“你站住!你去哪儿!”
门关上,轻轻地、几乎不带一点儿脾气地。新垣妈妈满是威严的呵斥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撞击到墙上,愤怒、无力。
许是这时候,妈妈意识到,这个小时候翻墙打架让她颜面尽失的小女孩,是不是真的长大了、变乖了。
变乖了。
所以即使心里满腔怒火,也不会再甩门而去。
变乖了。
棱角被磨平,以至于承受那个巴掌后竟毫无反抗。
变乖了。
眼底不再有一丝眷恋和伤痛。
显得那么平淡、疏离。
针扎的疼凌迟在心上,她突然疯了般地上前拉开门,追到院子里却只看到白色的衣服融进黑夜中,像水溶进水里般地、一瞬间,不复存在了。
一瞬间,她慌了手脚。
转身奔回家中,拿起手机打了电话。
直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早就颤抖到语不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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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的街道,清凉,路边花草清香扑鼻。
新垣跑出几步后蹲了下来,死死抱住膝盖,蹲在原地哑然痛哭。
眼泪迸发,哭泣声哽在喉咙里,隐在幽暗中,像极了小时候把被妈妈抽过的每条伤痕藏在牛仔裤下一样。
她一直是母亲眼中失败的作品,正因此,她一直坚持着改变,只是这一刻,她突然好想好想放弃。
“根本没有用啊。”眼泪顺着泪沟留下,她咬着唇,“不喜欢我,我多努力都没用啊。”
“如果她能给我一点鼓励就好了,至少让我觉得她不讨厌我。”
“我多想她抱抱我。”
哭得扭曲,哭得狰狞,掏心掏肺地想所有的委屈刁难发泄出来。
新垣攥住心痛的一记,狠狠地张大嘴巴哭泣,吸进风和夜,哭得多丑啊。
许久。
吸鼻子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突兀清亮,她哭够了,才从口袋拿出手机,借着路灯和黑色的屏幕,照见自己狼狈红肿的眼睛。
她按了几下手机,却始终黑屏。
无奈,她从地上站起来,抹掉眼泪继续往前走。
“没电也好。”她吸吸鼻子,撇下嘴自言自语,“这么丑,还是别让他看见的好。”
她慢悠悠地往前走,像在散步,却时不时侧过头用余光看看身后。
然而,回头一次,失望一次,索性克制着不去想,假装着不在意。
邻居家的灯亮着,白晃晃刺眼的灯光,在此刻看来却那么温馨可人。
灯下或许还煮着冒着热气的乌冬面,餐桌前许是还围着一家老小。
有说有笑,母亲眼神温柔地投注在两个孩子身上。
雨露均沾,母爱平等地分给两个孩子。
母亲总是笑着,眼角皱纹细细,唇角弯弯翘起。
新垣走到院子前,羡慕地朝内看一眼,触及禁区般地收回目光,垂下头,继续往前走。
脚下石头踢着,不经意地、无规律、无着落地,像极了此刻的她。
走在街上、孤孤单单。
如果说有点什么在作伴的话,或许只有——
风声。
草木的沙沙声。
楼上阳台隐约可闻的争吵以及——
“啊!”突然响起的喊声刺破幽静的夜。
眉上突然一记重击,铁器的尖锐撞上眉骨,不留情面,冷酷地撕开一针疼痛。
巨大的压力压迫着眼珠子和太阳穴,手下意识地捂上眉头,却是黏黏稠稠。
泪在眼里,辛辣酸疼,第无数次,新垣知道哭没有用,她捂着头蹲了下来。
好在来不及多感受这阵疼痛了,眩晕黑暗席卷而来,逼着她闭上眼,没入尘埃般、毫无挂虑、毫无支撑地倒下。
6月的夜晚,风在吹。
离16岁生日还有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