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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已经黑了,但风中还是挟持着一丝热浪。康居城总督府大厅内,几盏油灯的火苗在竞相摇曳。苏伽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盘手抓羊肉,让人奇怪的是竟然还有一坛琥珀葡萄酒。
大食教禁止饮酒,作为哈-里发的继承人,苏茄怎么会不明白,这是犯戒的事呢?
可白天那血腥的场景,让他的内心焦躁不安。此刻除了喝酒酒,似乎他也找不到平复心情的办法。再说了,现在他是全城的主宰,他想做的事谁敢说个不字。
几杯酒下肚,不但心情没有平静,反而更加烦燥,几乎让他无所适从。
突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苏伽眉头皱了起来,微微瞥向门的方向,沉声问:“什么事?进来吧!”
门外由亲兵把守,这些人跟了他多年,知道他的脾气,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应该不会这个时间来打扰他。
果然,进来的是亲兵队长。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递上一个信封。苏伽看了他一眼,接过信封,打开信笺就着灯光仔细端详。
信并不长,是由大食文字书写的。
苏伽看罢,没有说话,瞅着灯光沉思片刻。
倏的,他扭头看向肃立在一旁的亲兵队长:“送信的人说什么了吗?”
“他说您看了信,一定会亲自到大门外去迎接他的!”亲兵队长顿了顿,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苏伽,接着又道,“我已经安排人把他看管起来,他跑不了的!”
出人意料的是,苏伽似乎并没有生气,脸上露出笑意,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走,我们迎接这位贵客去!”
说罢,苏伽率先向厅外走去。
亲兵队长微微一愕,赶紧追了出去。
……
康国地处绿州,昼夜温差大,康居城的居民多采用土质粘结性强、容易脱水成型的特点,就地取材修建平顶土坯住宅。它们由厚实的土墙和拱式的房顶组成,院落对外封闭,既可以躲避沙尘侵袭,也可以抵御夏季的高温和冬季的寒风,对内则开敞通透,通过院落布局,营造舒适宜人的庭院环境。
与都督府仅隔了一条街的这处院落,除了略显宽敞些,与其它粟特人的院落没有太大区别。庭院有较深的带护栏的前廊,种植着花卉、果树和葡萄。此刻,屈底波正斜倚在葡萄架下的胡椅上闭目养神。
把权力移交给苏伽之后,屈底波便很识趣的搬离的都督府。平日里屈底波对大食商人们照顾有加,口碑不错。得知屈底波没了住处,大食商人们很快就为他奉上了这处住所。屈底波也没有客气,直接就搬了进来。
六月的正午日头很毒,但身处在吹着过堂风的葡萄架下,确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些许阳光透过浓密的藤叶,在屈底波的脸上闪过斑驳的虚影。
昨日城外那场屠杀,就像挥之不去的恶梦,始终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疆场征战了几十年,什么样的阵势他没见过?可昨天的那个场面,说实话,他根本没有想到。
如果换作他来指挥,最终的结局会比苏伽要好吗?
屈底波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大食骑兵还是康国骑兵,在这种状况下,都只能是一种结果。
以他多年的实战经验,想要避免这种结果,要么不去冲击对方准备好的车阵,要么趁对方没有防备的一击而中。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唉!”屈底波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食国内权力更迭造成的后果,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许多。现在屈底波既没有了朝中的支持,又没有手中的军队,他就像被砍断了翅膀的雄鹰,一点指望出没有了。
这一刻,屈底波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屈底波并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女儿阿丽娅,他早就一走了之了。
想到女儿,屈底波心头不由一痛:阿丽娅已经失踪两三个月了,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此事与苏伽肯定脱不了干系,苏伽觊觎阿丽娅不是一天两天了。屈底波做总督时,苏伽还有所收敛,现在苏伽大权在握,当然就没有顾忌了。
屈底波不是没想过找苏伽问个究竟,可问题是他根本就见不到苏伽,去了总督府数次,连门都没进去。
就在屈底波思绪万千之际,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人的脚步轻轻向他移了过来。
终于来了,屈底波心中不由冷哼一声,看来真是沉不住气了。
虽然没有睁眼,但屈底波听出了这是苏伽的脚步声。
到了近前,苏伽停下脚步,轻声道:“总督大人!”
屈底波没有睁开眼睛,继续假寐。
苏伽当然知道,这是屈底波故意让自己难堪,他眼角的狠厉之色一闪而过,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连声呼道:“总督大人!”
终于,屈底波睁开了眼皮,身子却动也没动,面无表情回应道:“不用叫我总督,现在你才是总督,我得听你的命令。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
苏伽并没有介意屈底波的嘲讽,口气出奇的谦逊:“将领们托我来请总督大人,希望总督大人看在大家跟随您多年的份上,一定要带领他们打败大唐人!”
见屈底波没有反应,苏伽轻轻叹了口气:“他们说了,不管总督大人肯不肯出山,他们明日都会与大唐人拼死一战,哪怕血洒疆场也不让大唐人小瞧大食军队!”
昨日血腥的那一幕,不由闪过屈底波的脑海,他的脸上显出一丝悲伤。
屈底波没有接话,但苏伽却并不着急,对方的反应早就在他的意料当中。
如果不是昨夜那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苏伽绝对不会屈尊上门来求屈底波。
苏伽对这个叫仇恨水的吐蕃人心中很是警惕,他很清楚现在自己最大的敌人是大唐。吐蕃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可他不想贸然把对方推到卢小闲的怀抱里去。
昨晚,苏伽本想与仇恨水虚与尾蛇一番,可没承想仇恨水三言两语便说服了苏伽。
仇恨水说的没错,先利用屈底波打败卢小闲,待麻烦解决之后,屈底波还不是砧板上的肉?
甚至如何说服屈底波,仇眼水都替苏伽策划好了。
果不其然,屈底波此刻的表现,与仇恨水的预料一模一样。
瞅了一眼与往日不同的苏伽,屈底波心中不由有些异样。
他当然在乎跟随自己多年兄弟们的生死,可他更清楚苏伽是什么德性。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能不防着点。上次,屈底波出手给了卢小闲致命一击,差点让对方全军覆没,可事后苏伽很快便翻脸不认人了。
苏伽递过一样东西,淡淡道:“这是哈-里发给总督大人的亲笔信,您看看吧!”
屈底波接过,看完后心中不由暗自叹了口气。明知这封信是伪造的,可现在他的处境,能去质疑苏伽吗?
见屈底波一脸苦意却什么都没有说,苏伽知道又让多智近于妖的仇恨水判断对了。
看来不用些猛药,是没办法让这个倔强的家伙屈服的。苏伽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阿丽娅现在就在卢小闲的营中,如果不打败他,恐怕……”
屈底波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苏伽:“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当然是真的,仇恨水没有必要以此事来欺骗苏伽。昨夜,当苏伽从仇恨水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也惊愕了好一会。本来他对阿丽娅已经死心了,可得知这个贱人居然和卢小闲走到了一起,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得知女儿安然,屈底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总督大人,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左右瞅了瞅,苏伽附在屈底波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屈底波听罢眼前一亮,询问道:“你准备派谁去?”
“我计划安排曼西尔将军,带两千人今晚出发!”苏伽胸有成竹道。
曼西尔跟随屈底波征战多年,此人有勇有谋,这件事交给他的确比较合适。
屈底波起身在院内踱起步来,心中不停在盘算,此刻似乎他又成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战神。
突然停下脚步,屈底波对苏伽道:“两千人太多,八百人足够了!”
屈底波的语气毋庸置疑,这让苏伽心中生出一丝不快,他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人多容易暴露行踪,如果你的消息准确,大唐辎重队只有两百兵士护卫,八百人足够对付他们了!至于那些民夫,不足为虑!”说到这里,屈底波眼中露出狡黠的目光,“你猜猜,若是城外的大唐军队知道他们的辎重队被我们包围了,会不会派出援兵呢?”
“当然会派援兵了,这还用问……”脱口而出的话还没说完,苏伽猛然停住了。
他猜出了屈底波的真实用意:围点打援。
布好车阵的大唐军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可是急于去救援辎重队的大唐军队,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如果提前在必经之路设好埋伏,那岂不是……
苏伽脸上泛出一丝红光来,这些天来心里的憋屈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姜还是老的辣,如此棘手的问题,屈底波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心中不由暗忖:看来此事解决完,这老家伙也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