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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子回家见媳妇去了,王正哩,则听胡顺说,家里已经给他定好了亲事,就是上河村李长山家的小妹,还是前头陆鸿专门留话撮合下的。
这小子也就急不可耐地回西马庄去找他老子,跟进一下事件的“最新进展”……
陆鸿只好带着重伤未愈的小金子、孔良,陪着一家人吃了回乡后的第一顿晚餐。
其实最让他闹不明白的是三流子,这家伙不知道甚么时候在县城还是坝集里有了一个相好……
吃罢了晚饭,孔良就谢过了胡顺的招待,带着两个仆人径自去陆鸿安排给他的客房歇息。
陆鸿便抱着小玉儿,和胡顺、黄氏四人一家子坐在客厅里唠嗑。
胡顺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别说他如今早已不是乡曹的身份,即便他做着过去那个乡间小吏的时候,也没见过六品以上的大官,更何况陆鸿如今的地位比县太爷更加高过了十万八千里去!
——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陆鸿的对面,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听着自己的义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跟胡人开战的事情,并且时不时地配合着发出一声两声的惊叹。
黄氏比她的男人好得有限,也是胡乱绞着手指,听到惊心动魄之处只会发出“噢哟”、“哎呀”的惊叫,等陆鸿说到大军的死伤时,便开始操着浓重的口音,用祖宗流传下来的骂人话儿,诅咒着那些胡人个个不得好死……
等到小玉儿在他的怀里听得睡着了,陆鸿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爹、妈,我得说两个事儿。一是儿子在外头有一个要好的姑娘……今天才来得及向二老禀告……”他说着脸色变得忸怩起来。
胡顺和黄氏却是满面喜色,都说:“不碍的,只要恁自个儿相中咧就成,啥时带回来?”
陆鸿笑着说:“不急,等忙过了这阵再看!”他没说“这阵”是多久,因为他自己也拿不准,过了一会他便收起了笑容,说道,“还有个事,我瞧见效庭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二老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并且都低着头没有搭话。
过了一小会儿,还是胡顺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问道:“几时砍头?”说完不等陆鸿回答,便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奏知道这畜生闯不出好事情来!阿鸿,恁嘞官儿才当不久,外面的人不像俺们这样老实,肯定有不少坏心人妒忌你——恁可莫去搭救他,害了自己!”
黄氏则在旁边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
这些话说得陆鸿哭笑不得,只得一边安慰一边解释:“娘你别哭,砍甚么头?他好好的在京城哩!”
胡顺和黄氏都惊讶地望过来,同时问道:“他不是犯了事儿押上京城莫?”
这是哪跟哪儿啊!
陆鸿不禁为二老的胡思乱想而失笑,看他俩这副模样,估计是老早就一块儿合计过这么一回事了,而且已经认定了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失踪这么久,肯
定是“死在了外头”,或者“犯了事儿下牢子了”!
正因为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才会让他们下意识地就有以为自己是在京城的监狱里“探望”效庭的……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们在遇到事情无法求得答案的时候,往往就是会向最坏的方面去想!
“没有的事!”陆鸿笑着说,“效庭在京城给一位王爷做事,我去瞧过了他,长进不少,您就放心罢。”
其实情况并没有陆鸿说的那样乐观,也完全没有达到足以“放心”的地步,至少他自己就很不放心,因为他不知道陈州王究竟要做些甚么……
但是他可以肯定,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和纯粹的,他们的目标,也绝非那么容易能够达成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会出现牺牲流血的结果……
但是他不能跟胡顺细说,先不谈二老能不能听得懂,假如他们真的能够明白这是怎样的来龙去脉,那只会更加担忧——对于一个质朴的农民来说,如果儿孙有幸为朝廷做事的话,当然唯有一心一意忠君爱民才是正途,就好像陆鸿现在做的,表面上仍然是抗击敌寇保家卫国的好事儿,所以二老乃至于整个三河镇、保海县,都对他万分的支持和爱护。
而效庭在做的事情,不管究竟是怎样的内情,那和“忠君爱民”显然是搭不上边儿,在不明就里的人们眼中,更像是一些搞阴谋诡计的勾当……
所以陆鸿暂时并不打算将细节告诉二老,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知道得有限。
谁知道即便他这样轻松地解释过了,胡顺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仍然十分气愤,并且毫不客气地又将效庭数落了一通:“这畜生有几分斤两俺还不知道?他连县学都读不下,有甚么能耐能给王爷做事?”他指着陆鸿说,“——恁马上写信叫他回来,老老实实跟俺营务田地才对,回头给人捅了篓子,还不是靠恁这个大哥收拾?”
陆鸿心中暖融融的,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义父对自己的爱护,但也只好继续开解着二老:“不至于哩,效庭是跟着甫清先生去的,先生过去是王爷的老师,会管教他的。至多我写个信去,叫效庭八月节回来瞧瞧,时间上应该赶得及。”
胡顺一听有甫清先生照管着,也就不再坚持了。他与这位先生虽然并没有见过几次,但是对别个的人品和学识都是极信服的。
听了陆鸿的建议之后,他跟婆娘对望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说:“那也好,恁叫他中秋回来……实在要是太忙也无所谓,王爷家里都是大事,俺们既然在外给主家做活,就得踏踏实实的,不兴偷懒好闲!丢了自个儿的脸面不打紧,可不敢误了公家的大事——恁把这话都和他说!”
陆鸿连忙答应下来。
眼看着天色已然透黑,一家人便各自去洗洗上炕了。
陆鸿躺在自己屋里的板床上——他特意让胡顺留着的——枕着手臂,两眼睁得圆圆的,望着上方黑洞洞的屋顶,陷入了思索当中。
他在想着胡顺说的话:你的官儿才当了不久,肯定有坏心眼的人会嫉妒你!
这个朴实的庄稼人虽然表面上一团和气,肚里也好像没甚么千秋,但是凭借他丰富的阅历和经验,总是会得到一些人生的至理,和关于人性的深刻见解。
不得不说,这个简单的道理是陆鸿从来没有想过的,但是当他带着这句话再回首去追忆时,却发现最朴实的道理往往就是最正确的!
他的路途因为司马巽和汤柏等人的帮助,还有老师卢梁在暗中的扶持,实在是走得太过顺利了,以至于他一直忽略了自己身边许多潜在的、并且不断出现的威胁。
想想当初在戊旅高登的手下时,难道甘峰对自己不嫉妒吗?
在?水大寨接到阻截对岸的重任时,难道刘黑子对自己不嫉妒吗?
带着一团兵马在徐州的时候,难道吴卫对自己不嫉妒吗?
后来回到行营打下青州城守卫战的时候,难道陈森他们对自己不嫉妒吗?
还有论功行赏时,青州行营老前军的军指挥季泽;还有老上司褚垓;还有在扫北之战被自己完全抢了风头的王睿……
当然了还有王睿的大儿子,神都一帮王公子弟当中的“二哥”王晖,听说这个人一向是对广平和李嫣都有想法的!
除了他们,肯定还有许多连他自己都根本没有意识到,甚至根本不认识、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人,在暗中都对他有过各种各样反对和伤害的手段。
这些人,有的已经成了过眼云烟,有的早已扯过自己的后腿,有的正在默默地针对着他,有的肯定会在以后对他进行打击!
陆鸿突然想起江庆的兄长江山,那个传说中的天生帅才。
他后来曾经真的找过汤柏,想要查一查这个人的资料,并且深入了解一下这位据说和自己很有相似之处的人——也是从军起家,也是年少成名,也是在数年之间从一个八品校尉升至正三品大将军!
但是在兵部的资料当中,关于江山的记载,特别是最后一战的描述可以说极尽简略之能事!
关于江山战死的经过甚至只能查到一些十分模糊的只言片语:“丰庆二年四月初,帝诏发兵,廿八遇叛而亡,国葬,追榆林县伯……”
而对于这些内容的解释,就连汤柏也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甚至警告陆鸿:已死的人,你不要多问!
他还记得那天汤柏送他离开兵部司的时候,把他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又再郑重地说:我之所以肯让你查这些,是怕你再去别处打听,今后关于这个人的事情你永远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在神都,好奇心除了会给你带来灾祸,别的甚么也给不了你!
汤柏还是头一次用这么严厉和紧张的口吻与他说话,这让他更加意识到了江山的死,背后肯定有着见不得光的隐情!
他不禁联想到江山战死同一年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桃李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