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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柔风头皮一麻。
生怕被抱鸡娘娘发现了他此行的目的,他转身道:“我,来看看门锁好了没。”他双手背在身后,紧靠着门闩,心惊肉跳地指尖一抖,拔~出来半截的门闩又给塞了回去。
面前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不知道阳魃现在是什么表情。他试图从这一大团跃动的火焰揣摩阳魃的心情,结果却令他失望。
火焰看起来和前一晚无甚区别。
然而接下来一瞬,手中的木棍被夺走,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臀上——
“我让你用拐棍!我让你用拐棍!”
李柔风狼狈不堪地躲闪,学着抱鸡娘娘求饶道:“夫人,别打了!我知错了!”
抱鸡娘娘却不似冯时,对他的求饶恍若未闻,反而打得更狠:
“你一个阴间人,耳朵鼻子不好使还是怎的?离了拐棍就活不了还是怎的?再敢用拐棍,我打断你的腿!”
李柔风全然不知抱鸡娘娘为何对不让他用拐棍这件事如此执着,过去瘫子阳魃是不拦着他用的。但抱鸡娘娘的话确实让他羞愧,他如今耳鼻身触灵敏非常,只要多费些精神,的确可以听风辨向,只是他想省些事罢了。
他一惭愧便不再辩解求饶,抱鸡娘娘也就不再打了。李柔风嗅到淡淡的血腥气,道:“夫人,你的伤口裂了。”
抱鸡娘娘冷淡道:“不用你管。”她以木棍敲着红砖地面:“随我来。”
李柔风随着她往院内走去,问:“夫人要让我做什么?”
抱鸡娘娘道:“下苦力。”
李柔风不解地“啊”了一声,抱鸡娘娘边走边道:“修房子。你忘了我去鬼市买人是做什么?”
李柔风不是忘了,是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他目不能视,在冯宅中打打杂还成,修葺房顶、和泥补墙这种活计,做起来就困难了。
他以为,抱鸡娘娘把他带回来的最大目的,是为了去看杨燈的死期。
抱鸡娘娘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差点忘了,阴间人不用睡眠。既然如此,晚上也得给你找点事情做,省得你半夜起来操心房门锁了没有。”
李柔风心想他跟着瘫子的时候也没这么苦。
但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有机会出去寻找那一人的魂魄?当下急切道:“夫人,这事情我做不来!”
抱鸡娘娘冷冷看向他:“为何?你年纪轻轻的,下不了力么?”
李柔风道:“夫人,不是我不肯出力,是……”
抱鸡娘娘道:“你肯出力就好。”
李柔风道:“我看不……”
抱鸡娘娘:“我已经代你想好了办法。”
两刻之后,李柔风看到那一团艳丽的火焰升到了半空,宛如焰火绽放。
抱鸡娘娘背着一个大布袋,从梯子爬到了正房的房顶。她站到屋脊上,从布袋中掏出一把灰,顺着风,均匀地洒在了屋顶的瓦面上,一把又一把,连垂脊的吻兽都洒上。
而在李柔风眼中,这些浑然又是另外一幅图景。
半空中的火焰里,不停地飞洒出萤火一般的尘埃,幽幽的蓝绿色光辉,在漆黑的世界中极为显眼。
一座形貌古朴的屋宇在眼前慢慢成形。瓦当、滴水、斗拱、卷杀,五脊六兽,狻猊、斗牛、獬豸、凤、押鱼,也一点一点地显露出它们的形貌。
宛如千万点萤光汇聚,流光璀璨如天上星河。真正的琼楼玉宇,或许便是这般模样。
久违了的世界。
李柔风抚住心口,他本以为死掉的心脏在那里跳得很快。
这些发光的尘埃是什么?是两刻之前,抱鸡娘娘带他去到浮屠祠,聚敛起来的骨灰。浮屠祠中此前存放的骨灰坛堆砌成墙,抱鸡娘娘也命他提了几坛回来。
那团火焰移动着,房屋的形状仍在延伸,越来越清晰。
那扁平纤细的声音道:“看清了吗?”
李柔风忽然道:“等一下。”屋角的台基上,因为抱鸡娘娘走下梯子,也漏了些骨灰,显出斑驳的形貌。他向那团火焰伸手,摸到抱鸡娘娘的手,从布袋里抓了一把。
李柔风跪在地上,将骨灰湮在那一片台基上,又细细地抹匀。
上头有些花纹,是块残碑。
李柔风屏住呼吸,以骨灰细细研磨,一些字便依稀显了出来,龙章凤篆,抱鸡娘娘也并不识得,只是李柔风却越看越是惊喜,道:“这是孙仲谋当年迁都于此,改‘秣陵’为‘建业’的碑记。从字形和镌刻技法来看,是真碑无误!东吴流传下来的碑刻极少,此碑价值极高!”
抱鸡娘娘淡淡地“哦”了一声。她冷漠道:“又不能卖钱。”
李柔风从她手中夺过布袋,又抓了好几把往周围的地面洒去,果然发现这座老屋的台基,俱是以古碑石砌就!
这座古旧老房,于他人如敝履,于李柔风如秘宝之藏。
“夫人。”李柔风强抑住心中的激动,恳求道:“可否容我在这院中拓碑?我夜半拓即可,决不让冯公公知晓,也不会耽误工时。”
他转身看着那一团漆黑中的冷火,却发现方才他洒骨灰时,许多细微的灰尘被忽起的微风迎面一吹,粘在了抱鸡娘娘身上。
阳魃的火焰之中显出了一个细腻的人形。
之前在马上,抱鸡娘娘坐在他前面,李柔风知晓她个子不高,现在来看,原来只到他胸口。
敷药时,他知晓她腰肢极细,这时才觉她整个人都很瘦弱,看起来就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身材。脸上依稀也能看到一些,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不少骨灰,湿润的嘴唇上也沾了许多。
他一直以为抱鸡娘娘三十来岁,这般看来,也不过二十岁出头,恐怕比他还小。
李柔风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就这么个丫头,这两天把他使唤来使唤去?
抱鸡娘娘依然冷淡而扁平的声音道:“随你。”一如既往,寡淡无味,干燥如枯草。
可李柔风分明看到那闪烁着微茫萤光的嘴唇上,掠过一缕笑意,他甚至感受到了那笑容中的克制和复杂。但再细看时,却没有了。
莫非是他看错?
抱鸡娘娘以樟木棍敲着地面:“随我来,我带你去杂物房。这房子的梁柱和檩子什么的都没坏,修房顶和勾填砖缝之类的活计,你学学就会。”
李柔风不动,固执问道:“夫人,恕我无礼,你多大岁数?”
抱鸡娘娘转头,见他睁着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看。她心中一惊,摸了一下脸颊,忽的恼羞成怒,一杖击在李柔风膝弯。
李柔风猝不及防,被打得跪倒在地,听见抱鸡娘娘怒喝道:
“你管我多少岁,就算我现在才三岁,你也得像狗一样听我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