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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焉送通明先生出门,抬眸便见李三公子披寒月风露,立于中庭,
李冰李冰,他初时见他,心想如此一个风流多情的少年,怎么就起了这么一个冰冷无情的名字。所以他在他弱冠之年,赐他表字“柔风”。
谁能料到,他如今,竟是愈发的有了他本名的意味。
但这样的李柔风,只会让他更爱恋几分。月色清光下的孤萧身影,让他想要忘了眼下的处境,忘了连日来的疲惫与寂寥,只是与他亲密亲近。
通明先生也看到了李柔风,向萧焉投来示以警醒的一眼。他向萧焉揖别道:“殿下繁忙了整日,需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是对萧焉的提醒,也是对李柔风的警告。
通明先生出了院子,萧焉向李柔风走近两步,低声道:“何时来的?”
李柔风道:“刚到。守卫说殿下正在见客,我便在此处等殿下。”
萧焉凝望着他,叹道:“你能来这里见我,我很高兴。”
李柔风微微皱眉,之前几次他求见萧焉,都是循君臣之礼,请人通传,并未踏进他的院子。
萧焉是在责备他对他疏远。
李柔风低眉,道:“殿下这么晚还未歇息,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萧焉揉了揉眉心,笑道:“无事,都是些军政琐碎,过去尚有维摩与我分担,现在都得自己来。”
萧焉说得轻快坦然,李柔风却避不开其中的“维摩”二字,他知道这两个字,于萧焉是血与刀。
李柔风道:“当真没有么?倘若有,臣也可以为殿下分忧。”
萧焉负着双手,仍是笑道:“当真没有。我一直喜欢晚睡,你又不是不知。那时候尚有你催着我把那晚睡的习惯改过来,如今却是没有了。”
萧焉这是句句都在诛他的心!可他在筹谋什么,为何又不敢同他说?是怕他为了抱鸡娘娘,与他翻脸么?
李柔风紧咬牙关,手指在袖中颤颤发抖,他忍住了,平静抬手施礼道:“既是无事,殿下,那我便告辞了。”
他返身离开,走了几步,萧焉追上来,从他身后拉住他的手。他手指僵硬一抽,萧焉怔了一下,缓缓放开了。
他听见萧焉在身后道:“柔风,明日傍晚,我想去鸡鸣寺拜见一名高僧,在寺中寄宿一晚,你——”萧焉顿了一下,低声似是恳求:“你可否与我同行?”
李柔风定住,片刻,回转躬身施礼道:“是,殿下。”他快步离开了萧焉的院子。
抱鸡娘娘一觉醒来已是午后,穿好衣衫走出去,看见旁边的房门紧闭,阴间人的气泽从门缝中溢出来,也不知道李柔风在里面做些什么。她抬起手想敲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落了下去。转身走到屋外,唤了婢子备餐备药。
午餐很丰盛,抱鸡娘娘过去从来没吃过这么多的大鱼大肉。她不挑食,认认真真地往嘴里塞。她吩咐婢子:“去叫李三公子出来吃点罢。”
李柔风应声出来,嗅到餐桌上气味,道:“今日做的是鯔鱼?”
婢子喜道:“三公子当真名士风流,一闻便知。”
李柔风道:“此鱼需得生姜做齑配,才别有风味。你去讨些生姜来,记住,须是蜀姜,别处的姜,没有那种劲道。”
婢子瞠目道:“可是府中没有蜀姜啊?”
李柔风道:“那便出去买罢。”
婢子无奈退下。抱鸡娘娘道:“不过吃条鱼,你何必这样为难她?现在这种时候,有鱼吃已是大幸,多少人连姜都吃不到。”
李柔风没有接她的话,却放下筷子,道:“娘娘,我送你走罢。”
抱鸡娘娘并没有停下来吃饭,只是随口问道:“走?走去哪里?”
李柔风道:“大魏的军队很快就要到了,城中不安全,你得出城。”
抱鸡娘娘抬眉道:“那你呢?”
李柔风道:“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便是临阵脱逃。”
抱鸡娘娘含了块鱼,冷笑道:“我走了,你怎么办?蹲在佛像边上拿木鱼儿敲别人的头么?”她刻薄嘲讽道,“李柔风,我看你是重新得了富贵,想言而无信,把我弃了吧。”
李柔风知道她误会他了,他性子极好,耐心道:“娘娘,你是阳魃,可以驱使阴间人,我只怕……你会遭人利用。”
抱鸡娘娘的筷子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道:“你这是何意?”
李柔风犹豫了一下,道:“娘娘,你是善心之人,你拿法遵的那本诀谱,只为学一个祓魔咒,保我一人。可通明先生不一样,他拿那本诀谱,是想借阳魃之手,御使天下阴间人。”
抱鸡娘娘何其机敏,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她又兀自吃一口鸡,慢慢嚼烂了,慢慢咽下去,慢慢道:“通明先生不是澂王的人吗?就算御使阴间人,那也是为了守城吧。”她喝了口鸡汤,拿布巾拭了下口唇,淡笑道:“倘若真有这回事,你不是应该来劝我助萧焉一臂之力吗?”
出乎意料地,李柔风竟笑了笑,道:“建康城中驻军十万,岂无一人是男儿?竟要让女人和死人去杀敌御城,算什么英雄豪杰?便是夺了天下,又岂不让人笑话?”
抱鸡娘娘怔忡在那里,忽的,一滴水落将下来,将至桌面时,她稍稍侧臂,让那布衣无声无息地接住,未让耳力敏锐的李柔风听到。
李柔风道:“娘娘,盘缠、地图、衣裳、干粮之类的我都给你备好了,我知道范宅下方有一条秘道,能直接通到城外。一个时辰之后,萧焉会起驾去往鸡笼山鸡鸣寺,范宝月也会同行。我和他们一起走,会盯住他们,娘娘你就快些儿出城快些儿逃走罢,今天的药,就别再喝了。”
抱鸡娘娘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她喑喑哑哑地说:“那如果,城破了呢?如果,这次败了呢?”
李柔风摇头道:“不会的。”
她向他仰起头:“万一呢?我说万一呢?”
李柔风道:“城破了,就再守一城;这次败了,便卧薪尝胆,择日东山再起。”
她低低一笑,道:“李柔风,我还盼着早日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与你成亲呢。”
李柔风鼻子一酸,道:“我瞎说的,你想成亲,我们现在便可以成亲。”
房中供着佛像,佛像边便有线香。李柔风拈了三根,又与抱鸡娘娘三根,抱鸡娘娘初时不接,李柔风道:“莫非你不过是叶公好龙,并不是真心想嫁我?”
抱鸡娘娘一怔,他便把线香放进她手中令她紧握。李柔风拉着她走到屋外,向东方下拜,他道:“乾坤日月为证,我李冰今日与张翠娥结为夫妻,生生世世,生死不渝。”
抱鸡娘娘听见他说“生生世世,生死不渝”,不由得落下泪来,道:“你何必许我这么多时间,一世我便够了。”
李柔风说:“我现在是个阴间人,也不知属于哪一世,我只怕天地神灵听不懂,便把所有的都许与你。”
抱鸡娘娘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拿着香,终于慢慢地跪下去。
他又领着她向南边的澂州方向下拜,道:“爹娘,兄嫂,李家的历代祖先,我娶张翠娥做新妇了,你们都须得记住她、识得她、勿要吓唬她,她是个阳魃,你们也勿要畏惧她。”
抱鸡娘娘含泪,跪地稽首道:“我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谁,以后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了。”
他又向抱鸡娘娘下拜:“娘子。”
抱鸡娘娘向他下拜,张了张口,好艰难才说出两个字来:“郎君——”
李柔风微微地笑:“娘子,今日礼节简陋,委屈你了,新嫁娘的衣裳,为夫以后补给你。”
抱鸡娘娘淡笑了下,道:“穿过两次了,没什么意思。”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反正穿了,你也看不见。”
李柔风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吻她的嘴唇,却被她避开。李柔风低声道:“都娶你了,反倒不给亲了么?”抱鸡娘娘道:“你把我放走了,萧焉恨你怎么办?”
李柔风怔了一下,缓缓道:“他若要恨我,那便恨罢。我只是不想让我自己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