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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正五品,说实话,年龄有些低了。
往好听里说,叫名不副实,往难听里说,也可以叫德不配位。
杜荷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就算是在长安有些名气,多数也是在诗文方面,将作少监,开什么玩笑,大唐没人了么。
大唐多少老人蹉跎了大半辈子,还在六七品那个位置晃悠,凭什么他一个小年轻就可能轻轻松松‘身居高位’。
是,大唐的确是你李家的天下,可老子不服总行吧,老子积极的消极抵抗总行吧,老子能力不行,不配合工作没问题吧?!
杜荷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李承乾的好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李世民给坑了。
十四岁的将作少监,连合身的官服都找不到,最小号的套在身上也有一截耷拉在地上,帽子带在头上更是跟戴了个面罩似的,眼睛、鼻子全都被扣在帽子下面。
对着家中的铜镜照了又照,脑中闪过四个字:沐猴而冠。
倒是家中众人一个个显的惊喜莫名,小米喜的围着杜荷一个劲的转圈子,一会儿帮他整整衣襟,一会儿又帮他整整冠带,小嘴还不停的嘚吧嘚:“公子穿这身官服真漂亮,也不知哪家小姐有福气,将来能嫁给公子……。”
边上杜崇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看着铜镜前的杜荷不住点头,忍不住又开始想念杜如晦。如果老爷要是还在,看到二公子如今的模样,不知道要多开心,估计晚上会大醉一场吧。
哦对了,还有大公子,要是大公子知道了消息,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现在二公子跟大公子的官职一样了,都是正五品,京官升的又快,估计要不了多久,二公子的职务就要比大公子还高,甚至弄不好,将来还能授爵。
以二公子现在的年龄,等到了跟老爷年龄差不多的时候,杜家会不会一门两公爵?要是那样的话,我杜崇就是死了,在九泉之下见到老爷,脸上也有光不是。
……
同一时间,将作监。
杜荷充任将作少监的消息传来,整个将作监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假的吧?
杜荷才多大,小屁孩一个,让他来当将作少监,皇帝陛下这是准备让大家伙儿一起撒尿和泥玩儿?
不过,随着三省那边迅速通过了李世民的圣旨,并明发天下之后,将作监的人全都傻了,监丞、主薄、左中右校署令、百工监等一干负责人一窝蜂的跑到了时任将作大监的阎立德面前诉苦。
“大监,杜荷不过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在长安就算是有些才名,可咱们将作监又不是靠作诗词吃饭,让他来咱们这做少监如何能够服众啊?”将作监丞董科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就差没抱着阎立德的大腿哭了。
其余人等也纷纷各抒己见,表达对杜荷前来出任少监一职的不满。
其实,真说起来也难怪众人会如此心气难平,大唐三省六部,一台九寺五监,将作监为五监之一,总掌土木工程。
其中左校署负责梓匠,右校署负责筑城、刷涂料、修公厕,中校署负责车船、兵器、杂物,甄官署负责烧制陶器、瓷器,百工署负责树木砍伐……。
表面上看,将作监的职能似乎与工部的职能重合,但实际上,出现这样的问题就涉及到了优先级问题。
同样是做一项土木工程,监作监与工部都有权利去做,那么谁听谁的呢?
三省六部之一的工部名头很响,工部尚书的职务也比将作监大监高了半格,达到了正三品这一级,按说应该工部牵头吧?
可是……,不好意思,级别高在这没用,从隋朝有将作监的那一天开始,工部就只能敬陪末座,不管有什么大工程,都是将作监领导工部,而不是工部领导将作监。
纵观历史长河,工部存的目的似乎就是培养基层干部用的,只要是正常调职,升任到侍郎这个位置,第一步肯定是去工部担任侍郎,表现的好的继续升官,表现不好……。
表现不好还说什么。
正因如此,将作少监看似不怎么起眼,但实际权力却丝毫不比工部尚书差,很多时候甚至还犹有过之。
如此奇妙的位置,自然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块肥肉,将作监中不知多少人盯着眼红。
可是现在,到嘴的肥肉竟然飞了,被杜荷这个小屁孩摘了桃子,这让人如何能忍。
阎立德被众人弄的有些心烦,原本他对谁来当少监其实并不在意,反正都是朝庭发工资,又不拿自己一文钱,爱谁来谁来呗。
可是杜荷出任少监弄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整个将作监都在闹,这就让阎立德有些难做了。
总不能为了一个杜荷就把将作监给弄瘫痪了吧。
他本就是个软性子,缺乏杀伐果断的决断力,被下面人一闹顿觉骑虎难下。
一边是将作监的基层官员,处理了他们,将作监以后也就不用做事了,所有官署都要陷入停摆的状态。
而另一边则是皇帝陛下亲自认命的将作少监,不说皇命难违,就凭杜荷陆元郎嫡传弟子的身份,他也很难做出抵制的举动。
左右为难之下,阎立德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如果不是及时撑住了桌面,几乎摔倒。
在身后老仆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扫了面前鸦雀无声,或真或假关切看着自己的众人,阎立德‘虚弱’的说道:“诸位,本监这几日偶染风寒,需要休息几日,监中事物,你们看着处置便好,若无大事,便不必再来了。”
阎立德的办法很简单,拖字诀。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大冬天的,老子生个病,染个风寒总行吧?
至于你们这些家伙与杜荷之间的事情,老子不掺和,你们自己斗去吧,有能耐你们就抗旨不遵,或者直接告御状也可以。
老子才不管这些事情呢,老子病了。
病的快要死了。
所以,没出人命之前,谁都不要来烦老子。
好吧,就算出了人命,最好也别来烦老子。
老子要养病,老子快要死了。
阎立德明哲保身闪的飞快,却不知他的行为落在将作监的下属眼中变成了一种纵容。
随着BOSS的离去,右校署令张文玄揉着腮帮子说道:“姐夫,大监这是啥意思?”
姐夫,自然指的是监丞董科,整个将作监都知道,张文玄是董科的亲小舅子,两人既是亲戚又是从属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
此时董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屑的说道:“还能是什么意思,让咱们放手去搞,又不想背责任的意思呗。”
“真的?”
“这难道还有假?要是不同意咱们抵制那杜荷小儿,他大可以把咱们呵斥一顿,就这样莫名其妙走了,除了让咱们放手去搞,还能是什么意思。”
董科的话落在众人耳中,纷纷点头称是,张文玄更是笑着说道:“还是姐夫你懂的多,今天要不是你在,俺们这些粗坯怕是连大监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
“行了,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董科把手一挥,沉着脸说道:“杜家小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上任,大家做好准备,争取一来就给他个下马威。若是他认相自然就会去陛下那里辞官,若是他不识相,接下来大家就同仇敌忾,给他点颜色看看。”
“董监丞,万一……,下官是说万一那杜荷……哦,杜家小儿把咱们的下马威给接下来了呢?下官听说他对奇技淫巧之术也颇为在行,万一咱们对付不了他,那可怎么办?”有人担心的问道。
董科眼一眼:“亏你们在将作监干了一辈子,这点小事还要我来操心么?将作监这么多年有多少悬而未解的问题,你们就不能随便挑几样给他,几百年都没人解决得了,老子就不信他一个刚刚断奶没几天的娃娃,能翻上天去。”
“嘿嘿……,姐夫,高,实在是高。”张文玄在边上笑着拍起马屁:“这样一来,杜家小儿定然在将作监待不长,到时候等他走了,我们大家一起使把力,少监的位置非您莫属啊。”
“闭嘴!休得胡言。”董科眼中先是闪过一抹得意,接着把脸一沉:“将作监少监一职乃重中之重,非德才兼备之人不能胜任,董某之所以反对杜家小儿接掌此职,是因为他年少轻狂,不识轻重,万一耽误了朝庭的大事,岂不是连累了众位同僚。”
董科说的冠冕堂皇,可是周围这些人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一个个心中暗骂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但是表面上,众人却都露出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纷纷称赞董科勇于任事,不畏权贵云云。
……
莱国公府,杜荷的小院。
十余只身披厚厚绒毛,身子显得圆滚滚的麻雀在屋檐上跳来跳去,时而发出几声鸟鸣,给冬日里的小院平添几分生气。
杜荷坐在院中,摆弄着一管洞箫,两条帅气的眉毛几乎都要皱到一起,满头黑线,对大唐的商家愈发不满起来。
卖东西不配说明书,这对新手来说也太不友好了吧。
摇摇头,把洞箫往边上一直好奇的眨巴着大眼睛的小米手中一塞:“这个,送你了,拿着玩去吧。”
“啊?”小米有点反应不过来:“公子,这太贵重了,婢子不敢要。”
“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杜荷潇洒的摆了摆手,区区几贯钱的东西,老子会在乎?
老子终究不是吹箫的材料啊,下次要买一定买张古琴,至少出去学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来学弹琴。
洞箫……,要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来学吹箫吧,心里多别扭啊。
“公子,公子。”二娃的身影自小院外冲了进来,惊的屋檐上麻雀下四乱飞,跑到杜荷面前的时候,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过来:“大公子来信了,刚刚到的,崇叔让我给你送来。”
杜荷将信接过来,放在手里掂了掂。
老大总算是来信了。
还算他有点良心,老子以为他在利州乐不思蜀,把自己这个弟弟给忘了呢。
扯开外面的封口,拿出里面整齐的信笺,老厚的一堆,杜荷看的有些牙疼,这是记的流水帐吧,咋整这么厚。
回到温暖的房间,杜荷坐到床上,小米眼急手快在他身后放了个垫子,让他能靠的舒服些。
展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的杜荷眼晕。
恍惚间一拍额头,艹,大唐没有标点符号啊,讲究一点的,写东西会稍微隔开一段,不讲究的就那么一直往下写,鬼知道最后写出来会是什么东西。
偏偏,杜构就是那种不讲究的。
吾弟杜荷,见字安好……
杜荷费劲吧啦的从上到下,从右到右一行一行看了下去,略过前面的问候,扫过刚到利州时的简介,这些东西他都知道,武家家兄早在一个月前的书信中就已经说过了。
再后面杜构说了一下自己在利州安顿好之后的情况,如何去武家拜访,武士彟的态度如何,后来又去见了利州刺使,利州刺使待人和气,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后生信任有加,给他安排了许多工作。
再然后就是关于杜构在利州的工作情况了,下属们大多十分配合,自己交办的任务都能尽量完成,哪怕完不成,也是因为不可抗力等因素。
这些东西看似写的很多,但实际就用了不到三页纸。
就在杜荷纳闷后面那么多页会是什么的时候,他发现,杜构竟然用了五页纸来告诉他一件事情,‘二弟,你快要升格当叔叔了!大哥我很紧张,我特别紧张,我快要紧张死了’。
好吧,杜荷能够理解杜构成亲三年一直无后,如今突然‘老来得子’的兴奋。
甚至看完信之后,杜荷的心头也隐隐生出一股后继有人之感。
将信重新装回口袋,让小米找地方收好。
杜荷起身走出房门。
身后,小米急忙追了出来:“公子,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祠堂,跟老头子报喜,让杜安跟着我就行了,你留在家里把我的官服整理一下,明天还要去将作监赴任呢。”杜荷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人已经消失在小院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