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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铅云隐在墨似的天际里,悄悄地将整片星辰吞没殆尽了。
热闹了一天的长乐街也终于安静下来,街道两边的铺子都已关门闭户,黑洞洞的,好像已经在深夜里沉睡,连门口挂着的一对儿暗黄的明角灯也是乍明乍暗,如两只瞌睡的兽眼,但西街一家装饰的韵致典雅的铺子却还在亮着幽暗的火光,在黑夜里显得十分诡谲。
铺子里很安静,静的能听见里头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应该是有人在换衣裳。
蓦地,铺子外头疾速地掠过一抹纤细的黑影,惊得光影一阵摇曳,里头的人似乎警觉性很高,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风吹草动,他右手笔直一伸,手腕轻旋一个好看的弧度,搁在大理石心书案上的一把长剑便轻巧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他身子凌空一旋,案上一盏油灯,火焰随风斜斜一拉,便瞬间熄灭了,屋子里登时被漆黑包裹。
外头的那抹黑影借着街上朦胧的火光疾步闪到一人高的雕花窗下,双膝微屈,便身轻如燕地从窗户上蹿了进去,可双脚还未落地,眉心就已感到一股寒冷的杀气直扑面门,她侧身一避,右手举剑一架,便挡住了杀气腾腾的一剑,左手轻拉面罩,露出了隐在后面的一张倾国容颜,同时,一声斩冰切雪的声音也低低响起:“刘叔,是我。”
这个声音十分熟稔,刘掌柜忙收起长剑,一面回鞘,一面诧道:“三小姐?”
舞青霓在苏家排行第三。
“你怎么突然来了?”刘掌柜重新点起案上的油灯,“是小姐吩咐你来的么?”
“是我自己来的”,舞青霓颀长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浮现,即使穿着墨色的夜行衣,也十分卓尔,她瞅了瞅跟他同样装扮的刘叔,面色微敛,“你是要去顺天府么?”
刘掌柜面露踌躇之色。
“我都知道了”,舞青霓搁下手中长剑,一径坐到旁边的鸡翅木玫瑰椅上,“消息是从我那里传出去的。昨晚一个叫裴夜的人跟一些京城的公子哥来我坊子寻香,吃了些酒,就把蔺羲钦勘验那三名杀手的事吐露了出来,他说其中一个患有疥癣,还敷过药,他根据上头的药粉还原了药方子,然后按药索骥,最后查到了大柳街。我暗中派人打听过,这个裴夜与蔺家确实交往甚密,先前蔺勖曾经妙手回春救了他父亲的命。”
“裴夜……”刘掌柜思忖道,“他父亲是桓平侯裴之庆么?”
舞青霓微微颔首,面冷如霜,平素的娇慵柔媚之态荡然无存:“裴夜时常流连花坊,之前最喜欢去折香居,止云死的那晚,他就在场。”
“眼下他们已经查到古玉斋了,我还收到消息,明天一早蔺羲钦要再勘验一次尸体”,刘掌柜额上挤出三道深纹,“我怕他们会查到三人的亲属身上去,他们的亲属之前一直安顿在广陵琴院,要是被他们查到,小姐与梅家就暴露了。”
“所以你才想去顺天府毁尸灭迹?”舞青霓锁住他的脸冷冷道。
刘掌柜不由垂下了双眸。他深知这样做很冒险,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梅家与小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眼下蔺羲钦他们一定有所防范,如果派其他人去,自爆毒药估计是不能成了,到时候他们经不起严刑拷打,一样会供出自己与梅家,倒不如自己去,一来他武艺高强,二来即使被擒,他也知道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出卖小姐的,就算是用刘小挚和妻子的性命相要挟。
舞青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淡淡滑向案上的油灯,灼灼热焰却融化不了眸中的寒意:“你以为你被擒了,只要一句话不说,梅荨就安全了?刘小挚与刘婶都住在梅府,你与梅荨公开的关系是因梅家生意上的缘故,你被擒了,梅荨撇的清么?”
“三小姐,你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舞青霓默了片刻:“梅荨知道么?”
“小姐还不知道”,刘掌柜摇摇首,“只前日晚上传了消息,说蔺羲钦已经勘验了尸体,但没有什么举动……这都是我办事不利,我不想让小姐费神,刘小挚那边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让他不要把这些消息传到小姐耳朵里。”
“刘叔,你做的对,但是顺天府你不能去。”
刘掌柜默然片刻:“那……”
“我去!”舞青霓起身,提起案上长剑,稳稳地执在手中,坚定似剑刃的眸光凝住了刘掌柜滑到嘴边的话,“我跟你一样,是不会出卖小珏的,而且我被抓了,他们怎么都怀疑不到小珏和梅家的身上。”
“可……”刘掌柜想起了上回舞青霓因钱通宝的事被抓入诏狱的情景,眯着眼道:“你若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小姐交代啊?”
“刘叔,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舞青霓睥睨一笑,满屋子的金玉都瞬间失了光彩,“他们想要抓我,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拉起面罩,转身便走了。
刘掌柜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带着一股难以言说之意,这让他的心内隐隐不安。
漏下三鼓,马滑霜浓。
顺天府衙的朱漆大门外,一胖一瘦两名兵丁佩刀站着,夜风拂过,卷起他们的袍角上下翻飞,他们不由紧紧抱起了双臂。
“我怎么觉得今儿晚上这么冷呢?”胖子牙齿打着架。
“你身上的肉那么多,摔一跤都不痛,还怕冷啊”,瘦子揶揄道。
“肉多,受的风也多,当然冷咯”,冷不丁地感觉头顶有黑影迅疾掠过,胖子瞳孔瞬间放大,抬头朝黑沉沉的四处瞧去,“你说天这么黑,会不会有鬼啊。”话音刚落,府衙左侧的竹林忽然莎莎作响。
“有鬼!”瘦子忽的指向竹林深处,状似惊恐。
胖子身上的肉一抖,撒开脚丫子就往瘦子那里奔去了。
瘦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这怂样,难怪天天被老婆追着打,居然怕成这副模样,那竹林是被风吹的”,他没有避开胖子,嘴上却鄙夷着。
“我当然怕咯,他要吃也是吃我,你皮那么厚,咬你一口,牙都会崩断”,胖子两只眼睛四处逡巡着,却始终没有发觉离他们不远的竹林里栖着一抹黑色人影。
舞青霓双足轻盈地立在竹冠上,操着手随意的环顾眼底的府衙分布,眸中噙着傲睨,似没有把这世间的一切放入眼里。
府衙里头安静的很,也没有多少侍卫把手,大部分的屋子都熄了灯,除了南边的大牢。
舞青霓先前已经打探清楚了,三名杀手的尸体并没有陈在牢门外的停尸房里,而是转移到了后院的柴房,想必蔺羲钦已经让袁耀宗做了一番准备了。
舞青霓抬眸朝北边的后院望去,眼底掠过一抹雪芒,旋即身子一纵,越过墙垣,沿着灰黑的屋脊朝后院疾速移去。
冷风乍起,细细碎碎的瓦砾声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竹涛声中。
后院灯火明亮,大批的侍卫手摁腰刀,举着火把来回巡查,脚步沉沉,在黑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蔺羲钦果然备了一手。
舞青霓在心底冷冷哼了一声,她瞅准两班侍卫两相背离的功夫,足下紧蹬后墙,借着推力闪电般穿过卫队中央,而后凌空几个大旋转,成功蛰伏到了柴房的屋脊上,动作快的几乎让人捕捉不到一丝一影。
舞青霓口不喘气,轻轻揭开皂瓦往里头瞧去,幽黄的火光里,三具男尸分躺在三张尸床上,缟布搭在胸前,露出了赤/裸的肩臂。
舞青霓摸了摸怀中的药瓶,只要把这些除尸药水洒到他们的身上,便大功告成了。她翻身从后侧跃下,绕到窗下纵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儿,尤其是苍术,川穹的味道尤为明显。
但舞青霓是没有心思管屋子里是香还是臭的,她屏住呼吸,猫着身子一点一点朝最近的那张尸床挪步而去。
这一小段的距离,舞青霓额上已走出了细密的汗,她缓缓蹲到尸床旁,从怀里掏出那只青瓷药瓶,揭开红囊盖子,举到尸体上方,正要倾斜瓶口时,她的目光不由扫到了尸体暴露在外头的那部分。
过了八九日的尸体,怎么会完好无损呢?
她眼底寒芒堪堪掠过,床上的“尸体”忽然握住她执着药瓶的手腕,右臂一个反转,便从尸床上纵身而起,与舞青霓交起手来,与此同时,屋子里的其他两人也跳将而起,同她周旋起来。
三人正兀自胶着,屋外登时亮如白昼,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与弓箭声也随之而来,舞青霓暗道不妙,正寻脱身的机会时,门“砰”的一声大开,门外李舜与蔺羲钦正立在漫天的火把中央。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