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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云蒸霞蔚般的桃花林中,少年郎与少女脉脉相望,人面桃花相映红。微风拂过,落英纷纷飞扬洒下,仿佛花雨一般打落在他们身上,二人却毫无所觉,似乎眼中唯有对方而已。此情此景,何等美不胜收?何等动人心弦?又如何不令人心底涌出同样温柔的情感?
李徽静静地立在桃树下,遥遥地望着他们,心底一声叹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朦胧而美好的感情,他实在不忍心打扰。作为一位兄长,即便心中再酸涩再难受,亦希望妹妹能嫁得她倾心的良人,而非配一个毫无感情的驸马。无论她是否大唐的嫡长公主,都理应得到这世间最美好的婚姻,理应获得幸福,不是么?
然而,仔细想想,他们若当真想结为夫妇,却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且不提燕湛与成国公府绝不会放弃一位即将娶归家的公主,圣人更不会冒着被指责为不孝的结果为女儿做主悔婚——就连世家女出身的杜皇后,也未必会理解他们、支持他们。
而他又能做些甚么来成全她呢?
想到此,李徽拧起眉头,转身欲离开。然而,不过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长宁公主的询问:“是阿兄么?”许是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感,她的声音中多了些许欢喜与温柔之意。堂堂的贵主,听起来亦与坠入情网的寻常少女无异。
李徽停了下来,回首望过去:王子睦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大约是去折桃花枝了。而长宁公主的双颊虽依旧艳若云霞,目光中却隐约带着坚定之意:“阿兄,你也是来劝我的?像玔娘姊姊一样,让我管住自己的心,别被其他人骗了,安安生生地嫁给燕湛?然后相敬如宾,索然无味地度过一生?”
李徽摇了摇首:“悦娘,我只是想确认,你们是否——”
“确认之后呢?阿兄有甚么打算?”长宁公主微微一笑,美眸中神光熠熠,精致的容貌愈发光彩夺目,“帮我,还是不帮我?我曾记得,阿兄你说过,若是我不喜燕大郎,便大可与他和离,择婿再嫁。如今,我连嫁也不愿嫁给他,你可愿意成全我?”
李徽轻叹,低声道:“我方才便在想,该如何帮你。除非将成国公府毁去,或者让燕湛不复存在,否则别无他法。然而,燕湛与成国公府并无大错,我绝不可能因你之故,便如此对付自家的亲戚。”他走的是正道,而非阴谋诡道。行事从来无愧于心,俯仰皆不愧于天地,绝不会行陷害栽赃之事,更不忍心牵累其他人。
长宁公主怔了怔,噗哧一声笑了。她缓缓走到他身边,仰首凝望着他,声音几不可闻:“阿兄放心,你还不了解我么?我也从来都不是那等不择手段之人,为了一己私欲便要陷害他们。我只希望能拖延些时日,这几年暂时不成婚。说不得,再过三年五载,便能有别的转机。燕家上下皆功利,眼中唯有成国公府的复兴,没有其他。我若不愿做他们的登天之梯,他们自会急不可耐。”
“到时候,你想与燕湛交换条件?”李徽神情微松,“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若是不娶你,燕湛亦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自然不会继续纠缠。他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何为‘得不偿失’。不过,许多细节,还须咱们好生合计一番。尤其是拖延婚事,叔父与叔母若是心疼起你来,不管不顾地定下婚期,那便无可回转了。”除了燕湛之外,让圣人与杜皇后默许解除这桩婚事也并不容易。不过,两人不情不愿,总比一人一厢情愿更容易成事。
“那便有劳兄长替妹妹打算了。”长宁公主勾起唇角,俏皮地行了一个郎君的拱手礼,“若是此事成了,无论兄长有何差遣,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满是草莽气息的话语由一位天家贵主口中说出,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
李徽不由得失笑:“便是遇上了艰险,我又哪里舍得让你去赴汤蹈火?”略作思索之后,他又道:“说来,王家三郎的容貌性情确实不错,但眼下仍有些太过年轻,不经世事。你可得仔细想好了,他的率真之处,几乎与景行不相上下。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时候,大约也不在意这些微末之处,但结为婚姻一同度日却是另一回事了。”
“……”提起王子睦,长宁公主便粉面微红,轻嗔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所以,再等他几年,待到他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我便不必独自一人撑着了。”
“原来,唯有这般性情的小郎君,才能打动你的芳心。”李徽佯作出恍然大悟之状,“难不成,燕大郎就输在太厉害了么?无论家世、容貌与才华,他都绝不比王三郎差。唯一可挑剔的,或许便是‘心不诚’了。”
不过,仔细说来,许多高官贵人子弟也皆是如此。自幼耳濡目染之下,眼中唯有利益得失,连婚姻亦经过重重盘算。在这般的家庭中长大,还能如李璟与王子睦那般保持“赤子心性”的,才是极为稀奇之事。
“阿兄,你曾对甚么人动过心么?”长宁公主并不回应他的逗弄,反倒是认真地问。
李徽愣了愣,一时间无言以对。即便前世已经娶妻,他与王妃亦没有任何感情。今生早已定下了未婚妻,婚姻同样是不了了之。故而,说起“动心”,他确实从未真正经历过。然而,就在他这样想的刹那间,仿佛有甚么被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心底沸腾起来。
危险的预感、发自内心深处的渴望,两两交织纠缠,不断针锋相对,令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只要阿兄动过心,就能明白我如今的想法了。”长宁公主笑道,“对此人倾心,其实不在于他是否比别人更优秀,只是单凭眼缘罢了。或许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触动了你,或许是他的一言一语令你牵念无比。眼缘到了,心缘也到了,便认定就是他了。从此之后,心里便只有他,见到他便安心,想到他便欢喜——若是不得不与他分离,仅仅只是一念而起,便会痛不欲生。”
“……”不经意间,李徽拧紧了双眉,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若是阿兄遇到了能令你心动的人,可千万不能犹豫。”长宁公主又道,抚掌娇笑,“两情相悦何其难得,无论如何,我定然会帮着阿兄娶得如意佳人归!”
“……”不知为何,听了她的鼓励与支持之后,新安郡王内心深处却颇有些萧索之感。他依稀觉得,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娶得甚么如意佳人归了。佳人虽好,却似乎并不适合于他。而适合于他的人,却被他藏在了心底,连自己都不敢随意探看。
兄妹二人长谈之后,便又各自分开了。长宁公主继续等着她的如意郎君折桃花枝,李徽则回到静室中继续观棋。与之前相较,他越发有些心不在焉,将棋局看在眼里,却并未入心。王子献察觉之后,眉头一皱,攻势越发凶猛,玄惠法师险些没能招架得住。不多时,第二局棋便以王子献胜一目半而告终。
此时王子献已经失了棋兴,玄惠法师也只得与他相约下次再战。王子献自是答应了,而且毫不犹豫地将宋先生推了出来——横竖自家先生如今被诸多榜下捉婿者困在藤园之中,每日都无比暴躁。若能有个新的去处,避开那些纷纷扰扰之事,结识睿智的新友人,他大约亦能开怀许多。
这时候早已过了午时,众人颇有些饥肠辘辘之感,便去了一旁的雅舍中用素膳。途中,周俭与秦承依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方才的棋局,王子献却是细细打量着李徽,低声问:“玄祺,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这个当兄长的,也该好生教导阿弟了。”李徽抬起眉回道,“连景行都知道紧紧跟着我,学一学为人处事的道理了。你却光顾着忙自己的事,将子睦抛在杨家不闻不问。若不是他心性不错,恐怕早便被杨家人蒙骗了去,成了王子凌那般的为虎作伥之人了。”
王子献心知他正因长宁公主之事而不满,只得无奈一笑:“他都已经十四了,我还能将他拘在身边不成?而且,在他这种年纪,也不会事事都与我细说——好罢,待会儿我便寻他问清楚,如何?”
眼下几个弟弟都撒着欢,早便跑得不见踪影了,李徽还能让他将王子睦押解回来不成?于是,心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兄长,也只得继续矛盾下去了。自然,该迁怒的人依然会被迁怒。毕竟,养弟不教,就是长兄之过无疑。
待到用过素膳之后,李徽等人便去桃林杏林之中,与妹妹们汇合。至于阿弟,便由得他们去了。许是心有顾忌之故,当他们见到长宁公主与宣城县主等姊妹五人时,王子睦并不在附近。直到他们一起游览完花海,他才与李璟、周仪一同出现。
不多时,便到了该归家的时候。长宁公主的厌翟车自然而然地汇入了新安郡王的仪仗当中,宣城县主远远瞧见,微微摇首带着信安县主上了朱轮车。而信安县主只是回首瞧了瞧,眸中隐约带着几分艳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