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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申时。宣成殿内。
殿内只邹顒与祁尚卿二人。
邹顒神色微怠,看着祁尚卿:“今日过来是有何事?”
祁尚卿姿态恭敬,话音较以往会面低了一些:“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要将薛铭御下狱啊?”
邹顒看着他,放在御案上的右手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动。短暂沉默后,反问一句:“你为何要问这个?”
祁尚卿不作想,直接回道:“薛铭御是一道行台令、三品国臣,将其革职下狱,兹事体大……恐需慎处。”
“这不是正由大理寺致审的么?!这个无需你来说。”
“只是,”祁尚卿语气蓄婉:“薛铭御在隼州六年,看其历年考课,也是业业兢兢,不像是个蓄意生事的人呐?”
“你什么意思?”邹顒听了问道。
“陛下,臣是想,这其中是否有一些误会??”
“误会?!”邹顒一听便面起愠色:“隼州刺史黄晏亲自上疏弹劾他的!这还能有假?!难道是黄晏编造的不成?!”
祁尚卿心中一震。果然是黄晏。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臣失言了。”他说道。
……
晚间。戌时初。祁宅。
祁尚卿刚吃过了晚饭。他心情不佳,晚饭也没进几口。即便是在晚饭桌上,也满脑都是邹顒的那句话:隼州刺史黄晏亲自上疏弹劾他的!这还能有假?!难道是黄晏编造的不成?!
他走到书房里坐下。郑昔后脚跟进来给他倒杯茶。
他人坐在书房里,脑里想的仍是书房以外的事情。
这黄晏为何上疏弹劾他的上司?!凭自己先前那些年跟他的相处,这人并不像个背后捅刀的人啊!那他又是惧战的人么?要弹劾主战的上司?六年前隼州之战,这人也不像个懦夫啊?!他为何要弹劾铭御??仅是为国为民计??
另,铭御为何要在边境放箭??他并不是个莽撞人啊。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没有分寸。除非他真是听了先前太子所言,有意为之。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不是意气之人。此事疑窦重重。
除了这事,还有件怪事。二三十日前他的来信在问陛下是否要废太子,他怎有此问??难道是再之前自己的那封信使他心生错觉?不,自己并未说陛下要废太子,形势远未及此,他不会错解。那他是从何处听来??
还有,丁疏琰说他接到皇命却迟迟不动,他为何如此??他怎会如此?!收到皇命却不动身,他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啊!这其中是否又有隐情?!
祁尚卿闭上眼,陷入无止无尽的思索。他的头脑,被接连的疑问充塞。
……
戌时三刻。大理寺狱。
这是薛元诏在狱中的第七个夜晚。
事实上他是心里估的又一个夜晚来临了。因为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根本分不清白昼黑夜。房里仅有的些许亮光,来自房外廊道的本也微弱的烛火。薛元诏每日估测时辰,是凭着一日三餐来的。今日狱卒已经来送过了第三餐,那此时自然已是夜里了。
牢房不大,不及他平日的卧房,三面墙一面木栅,有一“床”一“桌”。“床”是土砌、“桌”是土砌、墙亦是土砌,为了防止牢里的犯人一头将自己撞死。就连狱卒每日送饭也用木碗木盘,防止牢犯将其打碎自刎。取食是用铜筷,防止牢犯将其折断自刺。
他似乎也没有隔邻。自“入住”这间牢房以来,从未听过左右邻房有过人声。他每日在牢房,除了送饭狱卒和廊道换烛狱卒的动静,再听不见其余任何响动。牢房又暗又静,无事可数自己的呼吸。
他每日也没甚的食欲。才被狱卒取走的今日的第三餐,他照例未进几口。但这也不全怪他,每次狱卒送来了餐饭,就站在廊道直直看着他,看得他食欲几无。
牢房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那土砌的“床”上静想,没有目的,想到什么是什么,想到哪里就哪里。
他这会又躺在“床”上空想。他想到了薛元诏的婚事。如今自己身陷囹圄,诏儿有个这样的爹,还娶得这个亲么?!想到此,心中烦忧。
“哐当。”突然一个开栅门铁锁的声音。
薛铭御的思绪被打断了。他纳闷:这送饭的狱卒不是已经来过了么?!今日三餐都送过了,这又来做甚?!忘记送了几餐了?!
扭过头一看,正是每日送饭的狱卒。只是他空着两手,身后跟着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二人已经走进了牢房。狱卒身后的男人身着便服,与身着公服的狱卒不同。
男人不高,身形微胖,圆脸短须,看着约五十上下。让薛铭御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脸上挂着笑容,与平日进出这里的狱卒的面无表情完全不同。
狱卒自觉站到一旁,让男人直面薛铭御。
薛铭御从“床”上起身,问男人道:“你是?”
男人没有立即答话,扭头看一眼身旁的狱卒,眼神示意狱卒出去。
狱卒没有挪步,看起来有些犹豫。
男人意图坚决,要狱卒先出去。狱卒只得出去了,透过木栅看着二人。
男人朝狱卒挥手,要他再离远些。狱卒又只得照办。
眼见此情形的薛铭御看明白了:男人多半是个官儿,穿身便服,进这牢房,要单独见自己。他要狱卒出去,狱卒怕他挨打不愿出去。他没这担忧,一定要让狱卒出去。
大概他要跟自己说些不便见人的。
他要说什么?薛铭御心里想着。
“鄙人是大理寺少卿汪樆。”男人直接向薛铭御报上姓名。
“大理寺少卿?”
“正是。”
原来是大理寺的另一位少卿。“王少卿此时到这来是为何事?”薛铭御问道。
汪樆却不立即回答,而是跟薛铭御寒暄几句:“薛行台这几日可还住得习惯?”
薛铭御见对方脸上的笑容,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在嘲讽自己。他直接忽略了这个是个人都看得出答案的问题,给汪樆纠错:“牢犯而已,哪是什么薛行台!”
“只要薛行台愿意,出了这牢房的门,就还是薛行台!”汪樆脸上的笑意不减。
“少卿此话何意??”
汪樆往薛铭御又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我今日过来,正为此事。”
“正为此事??所为何事??”
“为的是‘足下出了这间屋就官复原职’这事。”
薛铭御完全听不懂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汪樆收了笑容,道:“我今日过来,是给薛行台指一条明路……只要薛行台照我说的做,保证行台出了这大理寺狱就能官复原职!”
“你要我做什么??”
汪樆不卖关子了:“我便直说了吧。行台之事,本寺明日审问。主审正是不才。只要薛行台明日供述是受人指使,便可保行台无虞。出了这大理寺狱,还是做你的隼州道行台令。”
“何事受人指使??”
“边境放箭、蓄意生事。”
“哦……那要我指供谁?”
“祁……尚……卿。”汪樆一字一顿说道。
“祁尚卿??哪个祁尚卿??”
“行台莫要说笑。这朝廷里,还有第二个祁尚卿么?!”汪樆反问道。
薛铭御听明白了,就是如今的右尚书令、自己的至友、二十八年前在尚文馆就认识的祁尚卿。
“为甚要我指供他??”薛铭御问道:“你要我指供他,是谁要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要这么做??”
“这个,薛行台不必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薛铭御直接笑出了声:“若我不依你的呢?!”
汪樆沉了脸:“那薛行台的这个行台令就真的保不住了!薛行台在边境造事,又目无君上,明日堂上,事作何论,皆在不才了!”汪樆的话里是明显的威胁。
薛铭御却全不当回事,一口回道:“少卿还是回吧。我也要歇了。”
“那就不扰薛行台了。薛行台有一夜的时间考虑。”汪樆往外走去。
薛铭御不答他,直接躺回到自己“床”上。